洗完澡后,徐野才觉得浑身清爽。他走下楼接了杯水喝,抬头看见苏浅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借着她那房门下渗出点点昏黄的光,徐野不由想向那光源靠近。
还没到她房间,徐野听见了玻璃杯碎了的声音,从苏浅房里传出来的。
徐野没多想,赶紧冲进苏浅房间里。
一进门,场面一度混乱与尴尬。
苏浅坐在轮椅上,地上是碎了的玻璃,水从地板渗透开来。
苏浅正低头看着碎玻璃,她盯着看了许久,以至于出神。
徐野闯进来时她才从碎玻璃上移开视线。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疲惫。
“你又发什么疯。”
徐野没理他,径直走向她,看着地上的碎玻璃,不由皱眉。
“想喝水可以喊我,这样很危险。”
徐野抱起苏浅,将她放回床上。
“连这样都不能自理,这难道不是废物吗?”
“别这么说。”
苏浅没理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徐野,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徐野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默默的收拾好地上的碎玻璃,用毛巾擦好地上的水。
苏浅大概等了有那么久吧,听到徐野光门的声音后,才缓缓探出头。
转头,发现徐野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苏浅有点尴尬。她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还不走。”
徐野望向她,目光在夜晚的衬托下柔和了不少,灯光映在他的脸上,让苏浅产生了一种错觉。
徐野灼热的目光盯的她发慌。
苏浅别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牛奶。
徐野把牛奶递给苏浅“喝牛奶吧。”
见苏浅盯着牛奶出神,徐野补充道“刚刚看你想喝水……”徐野把牛奶凑近些
“但睡前喝牛奶可能会更好。”
“……谢谢”
看着苏浅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完,徐野站起身准备走,衣服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愣了愣,回头看向苏浅。
“我睡不着。”
头一次见苏浅这样,徐野有点不知所措。
他重新坐到位置上,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寂静镌刻在充满暖气的房间里。
徐野挠了挠头发,他在想要不要说点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他什么话题也找不到。
苏浅开口打破了寂静。
“其实,刚刚我并不是想喝水。”
徐野猛的抬头,对上苏浅的眼睛。从他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也该预料的到了。他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苏浅接下来的话。
“我昨晚梦到了我父亲。”
“我很害怕。”
苏浅脸色苍白,眼角有点红。
“怕什么。”徐野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哑。
“我的父亲恨我。”
这种回答显然出乎徐野的预料。他一时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爸爸不会恨你的。”
“你怎么知道?如果不是我,他现在根本不会死。”
一种未知的预感突然涌现在徐野的脑海中,几天前的点点滴滴,甚至是苏浅的一如反常
“苏浅,你相信我,你爸爸不会恨你”徐野握住苏浅的手,明明室内开了暖气,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暖。
苏浅被徐野这一动作吓到了,下意识的想要躲,不料徐野握的更紧了。
“我之前也想过,父母为什么会恨自己的孩子呢,可能因为孩子的出现无法满足他们心里的期望甚至认为孩子只是个累赘。”
“为什么父母恨孩子还要生下他们来呢?我一直以为天地下父母多多少少都会对自己孩子有些埋怨。”
“自从遇到了你,你的母亲对你那么好。”徐野顿了顿,似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好到我从来没想过哪一个母亲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你还有姐姐。我相信,你一定是你家人的宝贝,他们爱你胜过爱他们自己。”
“你父亲在世前,肯定也很爱你。如果那次意外再发生一次,让你父亲再选择一次。他肯定也会这样,宁愿牺牲自己,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在内疚当中,一度放弃自己,甚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苏浅没有躲了,相反,徐野这句话似乎像是一颗定心丸。慢慢融化苏浅心中的冰。她明明不想哭。
从车祸开始,她便一直强迫自己忘记,可每次她都不敢忘却,也不能忘却。梦中的影子永远过不去,半夜她总会惊醒。活着给她一个大大恐惧,但她从来没有哭过。
如今又是怎么回事呢,徐野的出现真的很让她捉摸不透,又让她无处可逃。
“春天什么时候到?”苏浅问。
徐野愣了一下。
随后笑了笑“春天马上就到了。”
应该是一束光突然照了进来,否则徐野怎么和光一样耀眼呢?
……
“不是说五点起床吗?怎么四点就喊我了?”徐野一脸苦相的问宋姨。
“五点就要出发了啊,你得赶紧收拾收拾,今天二小姐也去呢。”
苏浅去有这么稀奇吗?
“二小姐去怎么了?”
“自从二小姐父亲去世以来,二小姐就没去过他的忌日,旁人都说二小姐冷血无情,说是她故意害死自己父亲的。可毕竟我是看着二小姐长大的,二小姐这点心思我能看不出嘛?”
“什么心思?”
宋姨叹了口气“虽然二小姐命大,没从车祸中丧命,但她的腿却再也不能走了。二小姐当时本来是要去参加演奏比赛,凭她的能力,肯定会成为小提琴首席演奏家。可车祸之后,二小姐就在也不能弹小提琴了。”
“怎么会……”徐野一直以为是苏浅自暴自弃,不愿碰小提琴的。
“唉,去国外找了好几个医生,都没办法,说是什么反应,是心病。”
“……”想起那天晚上苏浅说她不能谈小提琴,徐野这时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而一向骄傲的苏浅,怎么能让自己变成这样呢?她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伪装自己,像刺猬一样,砸掉小提琴,摔碎玻璃杯,有寻死的念头。原来,一向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苏浅,其实一直很脆弱。
徐野去苏浅房间里接她下去。敲了敲门,苏浅正在梳妆台上。
“我进来咯。”徐野说。
他走向苏浅,见苏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咋了?是被自己美晕了?”
“……”
“行了,知道你很美。走,我们该出发了。你妈妈在楼下等你。”
苏浅点点头。
苏母见到苏浅能来,很是开心。
她握着苏浅的手,笑着说“你爸爸肯定会很开心。”
苏浅看了眼徐野,见徐野对她笑了一下。她不由心里一暖。
“妈,走吧。”苏浅说。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走。”
去墓地的路算不上多远,许是这几天下雪,路上结了冰,车辆不易行驶,又怕出现什么意外,车就开的格外慢。
尽管车开的很慢,但还是有点颠簸。
徐野脑袋随着车的晃动一摔一摔的,他昨晚本就很晚睡,现在车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讲话,他觉得自己马上就睡昏过去了。
“幸好没让你开车。”苏浅冷不丁的说。
徐野调整坐姿,让自己脑袋靠在窗户上,他意识都有点不清醒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对苏浅说了个啥,不过车窗晃动撞的他太阳穴疼,不过还挺舒服的……
“到了。”苏浅拍了拍徐野。
徐野这才发现自己是靠在苏浅肩膀上的!
他猛地一弹,纵使苏浅没什么都被他这反应吓出个什么了。
“你干嘛。”
“咳咳。”徐野清了清嗓子,摆摆手。
苏浅看见徐野耳朵变得绯红,手有点不自然的往耳朵那边摸。
“到了吗?”徐野立马往窗边望,躲避着苏浅的目光。
“到了。”司机说。
苏母已经下车了,前面也停着一辆车。苏母好像在和车里的人讲话。
“前面怎么也有辆车?”徐野问。
“华少长的。”
“他也来了?”
“他当然要来。”
“那就我们几个人吗?”
苏浅点了点头。
苏然下了华少长的车,和苏母聊了一会儿,华少长在她旁边听着。
其实苏母不想搭理华少长,碍于苏然的面子,她也只能和华少长客套几句。
徐野推苏浅过来,几人一起去烧香。
园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被打理的很好,园子中心就放着苏父的墓碑。这坐园子是专门为苏父办理的,除了每天照料园子的园丁能自由进出,平常没什么人可以进。
苏然和苏母忙着烧香准备祭品。苏浅坐在轮椅上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过了很久,苏浅才默默开口“爸爸,好奇怪。”
“明明之前梦里总是能梦到你,为什么现在这照片里的你如此陌生。”
“我是不是快要将你遗忘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痛苦的活着。”
“……”
烧尽的香灰在火光的最后一丝残骸中随着风飘向灰蒙蒙的天空。
苏母和苏然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苏浅,华少长和徐野也出去了。
在后院里,华少长抽了根烟。他低头望了望正蹲在地上的徐野。
“你怎么在苏家?”华少长问。
“你管的着吗你。”
“随你。”
徐野拿起地上的树枝,刨了刨地上的土。缓缓开口“那啥,你妈……怎么样了”
“就那样,你的出现比我当众拆我爸的台都有用。”
“……”
看出了徐野的顾虑,华少长也蹲了下来,他抖了抖烟“她现在挺好的,不过最近她老是疑神疑鬼的,不让任何人靠近。”
徐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华少长问“不过徐野,我妈之前闹的再怎么样,都不会这样。”
“知道了,过完年我就会从苏家离开。”
“你爸怎么样了?”
“就那样。”
“最近缺钱?”
徐野摇了摇头“缺钱也不会问你要。”
华少长哼笑了声“谁说要给你钱,你上次给我打的我没问你医药费算不错的了。”
“……”徐野把树枝抛向华少长“滚。”
华少长躲了下,然后站起身准备走。
徐野喊住他。
“你和程锦南是怎么回事?”
华少长有些错愕“什么?”
“那菇凉明显喜欢你啊,别装。”
“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俩就从小一起长大。”
“唉。”徐野摇了摇头“听哥一句劝,给你个忠告,既然你要和苏家大小姐结婚,就提防着点陆承……”
华少长掐灭烟,用脚向徐野踢起一堆沙灰,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哥。”
两人返回时,苏浅也差不多处理完了。路上苏浅似乎心情愉悦。
徐野心想她心结应该已经打开了吧。到家时,徐野将苏浅送回房间,那时大厅几乎没什么人,徐野听见苏浅说
“今天你睡觉的时候还打呼噜。”
what???
“……”徐野有些尴尬,不过确实没什么可狡辩的理由。
“今天,谢谢你。”苏浅说。
“我一个人在墓地的时候,好像看见了我父亲,他说我做的很好。”
如果寒冬无法逾越,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苏浅似乎找到了一个独特的春天。那个春天,永远不会随着四季轮回而消失。那个春天,给了她一个约定,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约定。
要多少个春天身死,蝴蝶才能忘却春天呢?答案似乎要等到很久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