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下心头雀跃,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觉得我应该言谢。
“不用说谢谢,你同夫君,客气什么?”他的语气森寒,我居然哽到无言。
也罢,不用言谢,我便到下界好好折磨折磨你。
他招手,一个未曾见过的美人儿走了进来。
这女仙很美丽,虽穿着九重天的官服,可衣袍上仍是绣着赤水氏的族徽。
姿容是他们赤水氏的骄傲,和神农及天君的沾亲带故,也是他们赤水氏的本金。任他天君轮轮转转,赤水氏始终可出天君之妃。
“殿下,当真不需要月儿随行?”
扶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必,有太子妃陪我。”
赤水月目不斜视,仍旧盯着扶郁,并不看他口中所谓的“太子妃”——我一眼。
“你将这竹简带回伏锏宫,我交代的事情,都记在上面了。我和太子妃动身下凡后,东宫诸事,便劳烦你照管。”
赤水月有些怨似的看着他,可还是怪倔强的眼神,“月儿领命。”
从忘川河畔往下跳的时候,我心中有些惴惴。
若柠虽说给我行了方便,不但让我保留了记忆,还让我在那白露道长二十好几岁的时候方才投胎过去,无需在那处灵气稀薄的地界自行修炼,吸纳灵气。
可谁知他办事牢不牢靠,可别像涂山镜似的,专坑我。
*
降落在荒凉的芜山上时,我在一间小茅草屋中悠悠醒转。打量下陈设,十分简朴,符合我出尘道长的身份。
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映入眼帘的便是摆了整整一面墙的缠绵悱恻的戏本子。
我很是无语,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随手拿起一本,文雅点的叫《佳期待君归》,直白点的叫《娘子别跑了,为夫追不动了》。
翻开看了两页,其想象力之丰富,辞藻之华丽,真让我怀疑这是若柠的手笔。
啼笑皆非地看了很多本,扉页上的题名,无一不是同样的三个字:楚一萧。
楚一萧的笔下,有帝王将相,有才子佳人,还有人仙相恋。文字灵动,洋洋洒洒,想来是个颇有慧根的后生。
可这些书在我屋中高高垒起,堆满了三个架子是何用意?
我不记得若柠提及我还要陪扶郁历什么爱恨痴嗔的情劫,难道这位原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超脱物外的道长,实际上对这个什么楚一萧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收集了满满一屋子她心上人的作品,白日里没什么,但其实夜夜对着这三架子的话本子哀叹?
摆在架子最上面的,是一本龙凤和鸣的戏文,最是醒目。
我看着心中生厌,将那本薄卷直接丢到窗外。龙族和苍梧不和,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早就仙尽皆知了。
窗外“哎呦”一声,想是砸到了人,门口闪进来一个年青男子,手中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汤。
“师妹,你醒了?快趁热把药服了吧。”
我愕然,看着面前这短衣襟,小打扮的青年,眸如点漆,眉似重山,鼻梁挺直,薄唇微微勾起,却没什么血色。
我试探开口,“师兄?”
听了“师兄”二字,他苍白面孔上墨色的眼眸似点入了一点清亮的水,水波粼粼,泛起涟漪。
“师妹,你恢复记忆了?”
若柠让我反复看了又看的命簿中,根本就没这一节。
兆都兰氏,太子病危,性命垂危之际,白露道长,进京揭皇榜救太子。太子本就对道法颇有兴趣,还魂之后,便认白露为师,醉心道法,一生未娶,同白露以师徒相伴一生。
这恶俗的命簿使我胸闷气短,一想到要每天面对着扶郁那张脸,当一个称职的神棍,回答些我根本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我就心火上涌。
这罪,还要受个至少七八十年,太子兰桑瑜寿数很长,我得陪他走完。
按理说,一跳下忘川河,就该在京城兆都的客栈,等着揭皇榜,怎么会在芜山的小茅屋里呢?
我决定就坡下驴,扶住额头,装出一副痛苦莫名状,但实际上我也确实很痛苦。
“你方才喊我师妹,那你定然就是我师兄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哎哟,头好痛…”
这“师兄”把汤碗放下,很殷勤地往我身后垫了个软枕,又将汤碗拿过,轻轻吹了口气,想要喂我喝药。
我有点难为情,我凰冉曾有假师父,现在假师兄也有了,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个假师门?
我又看了眼他,穿着粗布衣裳,青衣白衫,乌黑长发用布条系紧,眉眼是俊俏,可这俊俏实在陌生,陌生中又像是带了些过目就忘的熟悉。
我看得认真,假师兄有些脸红,两团绯红晕在苍白的脸上,委实是个美人。
“师妹看我做什么?可是看上我了?”
好吧,这肯定不是我大师兄云中君来作弄我了,不会是涂山镜那个狐狸吧?这假师兄的说话方式倒是和那狐狸有几分相似。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假师兄有几分茫然无措,又有些受伤,“我是你的师兄江莫川啊。”
他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姓名,我却更加狐疑,“哪个江?幽州江家的江?”
江莫川看着更加神伤了,吹药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师妹记得幽州江家,却不记得我。”
他哀求似的把汤匙往我嘴里送,“我正是逃出了幽州江家的江莫川,不是说好了不再谈幽州江家的事情了吗?”
乱了,全乱了。
我顾不得他为何往我嘴里送药,别过头去不肯再喝,伸手从怀中掏出若柠那一小罐碧螺春。
还好这个白露道长有我一成的灵力,可以勾出凤凰神火,点燃茶叶,把若柠揪下来问个究竟。
手中火苗刚从指尖燃起一小团,江莫川便惶恐地在手中包起了个水团,将火苗熄灭,“师妹飞升上仙渡劫失败,现下不能再动用灵力了!”
我再度愕然,白露的灵力远不及我,都开始飞升上仙渡劫了?
我惊愕出声,问他:“这里到底是哪里?”
江莫川的墨色眸仁很凉,像滩浓黑的墨汁,此刻却像是从墨汁中游了尾一闪而过的鱼,“我们在芜山啊,白露师妹。”
我口中喃喃自语,“幽州九郡,北接云壤,西汇玖江。鼎水十府,东连兆都,南入芜山。”
江莫川再次装出幽怨的样子,我之所以很是确定他在假装,全是因为他眼中那狡黠的笑意。
“师妹记得的可真是太多了,唯独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