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缪见青苍久岚的最后一次,便是凤启出事的前夜,屠缪对她说:“再帮我最后一次。”
青苍久岚接过了屠缪递给她的一包草药,耳边还萦绕着屠缪深情款款的承诺:
“久岚,你应当晓得,我心中其实有你的。九天之上,只有我的寝殿内一个侍寝的仙侍都没有。扶郁看着正经,可就连他的寝殿中,都有好几个赤水氏的小妖精。这次成事后,我们便天各一方,你做峻祁之山的公主,和方葛之山的有莘储君联姻,你忘了我,就当我们从不认识。”
忘了他?
青苍久岚很想笑。
怎么可能忘呢?
恐怕在峻祁和方葛的大婚之日,有莘高都会像嚼甘草丸一样,将这件旧事提了又提。
翌日清晨,她便奉上了那杯不知功效的药茶。
凤启正皱眉看奏折,是鸿挚递上来的,说的不外乎是不想司闲职的事情。
鸿挚的事情难办,我经手了一次,也很明白。
凤启目不斜视地接过那药茶,眼睛仍然黏在那奏书上。
药茶的味道有些怪,他刚要问,青苍久岚就看了眼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的凤启,怨毒地开口:“久岚看殿下近日劳累,这药茶是幽都未野神君托我侄女鸾女送来的,可帮殿下恢复些精神。”
凤启不疑有它,一饮而尽,药效发挥得很慢,到了晌午,他方觉得气血上涌,经血逆流,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向外流血,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被虫蚁啃噬,心脏烧得难受,好像在向外喷血。
在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之中,凤启的灵力飞速流逝,最终不支,化为原身,魂飘魄散。
随后的情形我便都知道了,扶郁带来的焱境石将凤启的魂魄收集到了一起。押了青苍久岚上九重天审案,青苍久岚的骨头很硬,任蓐收上神如何严刑拷打,她都不曾松口半分。
屠缪曾承诺过她,此事一成,便向天君讨封,封久岚公主,赐婚方葛的有莘高。
可屠缪为了自保,竟然食言而肥。
一心一意将她推出去,做了替罪羊,害她下界受苦。
青苍久岚心里不服,她不过是一念之差,做错了事,怎么便惹得凰冉彻底记恨上了鸾族合族?
她有时会有些嫉妒凰冉为何那么同情青苍鸾女,明明峻祁之山不招天君喜欢,大家都一样的苦。她也该被多同情几分,为何要厚此薄彼。
现在好了,鸾女抢了她的未野,她也该恨鸾女了。
灯河之中,青苍久岚的所思所想,我们全都可以感知到。
可我的恨,和未野骗我全然无关。
我恨的是,为何会上了圈套,害了凤启。
判罚之日,青苍久岚孤苦伶仃地站在忘川河旁,回顾一生。
她从没有爱过,只有恨,实在是可悲又可怜。
她向来瞧不起的妹妹青苍鸾女,虽然也满肚子心机,却是比她幸福这么多,可以在幽都之山坐稳她的位子。未野神君虽然谈不上爱她,也不甚管她,但好歹只有她一个。
青苍久岚悲伤于自己的命运,在忘川河畔站了半天,也没见她的血亲——青苍鸾女来见她最后一面。
神差催她快些喝下孟婆汤,好进入轮回,莫要让他为难。
她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后,有莘宋遥遥地望在远处,送了她最后一程。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中,从未有过爱,但有莘宋对她的爱与怜惜,她从来都不知道。
天君判青苍久岚界受尽离恨痴苦,所有的不甘、后悔、和对天意不公的愤恨都烟消云散,唯独剩下了她自觉仙途不顺的悲惨回忆。
灯河到此,便停止流转,燃烧凤启受封东岐山的礼袍,只能得到这么多回忆。
凰泠皱眉叹气,“她总觉得自己仙途不顺,可她若是肯规规矩矩地修炼,她钟意哪个男仙,我们苍梧也定要备一份厚礼,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我也跟着皱眉,却叹不出来,“她自己走上了邪路,也怨不得天意。”
凤里澈没有沉浸在灯河中青苍久岚悲苦情绪带来的影响,“屠缪不可信,以后对九重天,更需要多加提防。”
“屠缪便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了吧?”
凤里澈否定了凰泠的猜想,“不,我猜,他敢如此大胆行事,也是受了天君指使。”
我很是自嘲地补了一句:“现在我还和苍梧仇家订了婚呢。”
凤里澈和凰泠异口同声:“可以悔婚!”
我冷笑,说得很是无奈,“好,那我便尽力试试。”
出了灯河,子桑殿内仍是更深露重的黑夜,若柠和长琴打着呵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你是防风氏的后人,虽然现在你族里的长老反对你接任储君,可汪芒山迟早都是你的。司命星君看着是个不偏不倚的职位,可你最终还是要选阵营的。你可会更换门庭,不如趁早想个明白。”
长琴看着懒洋洋的,和若柠说的话却是大有深意,防风氏乃伏羲旧部,若柠虽同苍梧有些旧日情分,可也不知这情分抵不抵得过他父族的传承。
“太子长琴应当明白,我为何执意要上九重天司职,而不是留在汪芒山,为的就是躲开这些父辈的纷扰。防风氏作何选择是他们的事情,我防风若柠是防风若柠,我定不会做出对不起苍梧的事情。”
若柠的话语很是坚决,可声调也是懒懒的,拖着长长的尾音,两人都好像累极困极,眨下眼睛,便会昏睡过去。
“置身事外这种话,说说便也罢了,我们榣山衡山也想置身事外,可若是苍梧真的有事,身为凤里澈的师兄,我又将一定尽心竭力。你防风若柠可有此等觉悟?”
“有在明面的势力,便自然也要有在暗里的力量,司命星君其实是个好差使,可以窥得诸多各族秘辛。扶郁下凡历劫的本子都是经由我手,再呈上给他,委实不算个闲职。再说了,若柠法力可不比太子长琴这般。”
见到我们的身影从黑暗中浮出,就像从一条看不见的河水中上浮到了河面,长琴和若柠适时闭嘴,揉了揉自己困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