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着耳朵听东君继续讲:“意玄和长琴那次去苍梧,为的是联名上书九重天,阻止龙族扩张。”
我捡石头子儿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此事我一直没等听到下文,十分好奇。
“那一次是阻止了。可是天君呢,还是成功地把自己的几个旁支子弟派到东南西北海当统领,还给自己的二儿子屠缪封了个四海水君。啧啧,真是好大的官威。你看那个扶郁,前次去轩辕丘宣旨,也是天大的威风没处摆了。怎么着,人家华胥出走,轩辕丘现在就是个空架子。”
我心里有些明白东君和我讲这桩往事是何用意了,果不其然,东君接着提点道:
“你别看你在轩辕丘炼器考核没通过,哭一哭,就哭来个九重天的扶郁替你主持公道,就以为他扶郁是个好人。要我说,扶郁这个人你不得不防。他不过是借题发挥,你看,他那好一通发挥,还能卖你个乖,讨你个好。让你心里记着他,有他的位置,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我心想,屠缪居然受封了四海水君,那岂不是意玄都要受他的管?
可是屠缪瞧着,对意玄可是恭敬得紧,估计也不敢怎么支使万古杀神的意玄的。
我心里突然一紧,都说意玄是轻易不出北海的,上次去苍梧,是为了联名上书。
再上次去九重天,被扶郁揪去轩辕丘帮忙,是因为北海有异动,多出来好些蛟和蛇,他上九重天禀告天君。
那他这次来云梦找师父东君,一定又是有要事相商,该不会又是扶郁的老爹想搞出什么幺蛾子吧?
我说不出话来,干脆闭嘴,一句也不说。
东君也是一副重重心事的样子,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在云梦大泽上泛舟,倒是比先前送我上思过崖的师兄要轻松得多了。
其实我不知道不回云梦山,去云梦山外围的云梦大泽是做什么,难道是送我出云梦,再回轩辕丘?
我口不能言,自然也无法问师父东君。
待划到大泽的入口,我才明白东君为何要把入云梦的小船划出来。芳草萋萋的岸边,站着一位面熟的黑衣神君,他双眉紧锁,像是有几分焦急。
他的双眼似归墟之水,深不见底,又几欲将我整个人都吸进那无底的深渊。
一百年不见,他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地全数绾入玄色的发冠中,反倒是披散了一些在额间,更添了一分潇洒俊逸。
见到东君的小舟靠岸,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地扫视过来,见到我时,神色竟然缓和了不少,虽然未笑,但看着也不再那么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东君和那那人笑着打了个哈哈。
“你可真是不给我面子,到了我这云梦,还不肯进来和我喝杯酒,就算不喝酒,下盘棋都好啊。羲和近来生我的气,都不怎么理我。我这日子过得,可是苦闷得很呢。”
黑衣神君也笑了一下,却不看着他,对着我说道:“看到帝姬这禁闭终于结束,可以出关了,我也便放心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得比比划划地给他鞠了一躬,以示我的谢意。
他伸手拦我,手掌扶住我的胳膊。
他的掌心冰凉,透过轻薄的烟罗纱,温度直达我的肌肤,我却是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臂,站直了身体。动作之大,引得东君都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可这位黑衣神君却没有被我吓到,嘴角的笑意渐渐抵达了眼底,他这次的话是看着东君说的:“我得赶时间上九重天了,北海近来的动静是越来越大了。”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
“先前只是蛟龙蛇虫格外多了些,我便权当是他们龙族家族兴旺,多生了很多崽儿,可近来竟然开始有龙同蛟通婚,蛇同蛟交配,产下了那自带灵骨的后代。长相也甚是怪异,我不得不上报九重天的那位天君。虽说他定不会管,可我不能不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不再多言。
他最后看了一眼我,我再一次发现他的眉眼好看极了,就连素来以美貌名震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大哥凤启和太子长琴也没有他生得好看。
凤启的英俊过于刚毅,像是刚正不阿的千年古柏,而长琴又过于俊美,显得他生性多情。
可意玄的神采,却是俊逸中带着洒脱,英气中带着不羁。
“东君,告辞。凰冉,保重。”
我呆呆地站在小舟上,望着他修长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消失,他这次没有以肉身直冲九重天,也没有什么灵兽飞骑,他这次是御剑而走的。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是有一根弦轻轻地抖动,就像是我用长琴的瑶琴奏响大风,在那最激烈澎湃的地方戛然而止。
东君含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说意玄这个小子,见你关了一次禁闭,关出了事儿。这次又关了一次禁闭,心里怕会出比上次无神之地更大的事端出来,就借故来我这云梦山,特意看看你这小丫头究竟有没有出事。”
心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声清脆的响,那根弦又应声而断。
“偏生这云梦山和轩辕丘隔得还近,他怕再有个什么饕餮出来作乱,其实不光是他,我也怕。倒不是我怕那畜生,你师父我的仙术对付这些上古凶兽还是够的,就是为师不喜欢搞得那么狼狈,你得理解我们…”
听着东君在我旁边一边念着一边划桨,桨划过水面,发出一下又一下的拍水声,就像是拍打在我的心弦上,一根又一根地绷断。
“阿冉,我得再交代你一件事,等下见了你师母羲和君,不管你能不能说得出来话,一定得替师父多美言几句。因为我关了你禁闭,你师母气得不行,最近几十年来,对我爱搭不理的。可是关禁闭又不是我要关的,是你爹凤江渊那个小子叫我关的,我只不过是照办罢了。你不要怪为师狠心,你也不要怪你爹不心疼你,我们不过是希望你长个教训,明白什么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听着师父的念叨,不由得有几分庆幸,幸亏我现在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