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紧了涂山镜的衣袖,他已经将夜明珠收回去了,正四下打量着。
在幻境中行走经过的一大忌便是开口讲话,我们便都像是修闭口禅的清修弟子们,只是埋头跟着前人走路,不敢开口讲话。
这灵虚幻境中的路,就像是在梦中般斑斓多彩,只是走久了,心中就会生厌。
我盼着什么时候可以快些走完,到下一个空空之境,但想到玄冥抱元守一的告诫,又忙收了厌烦的心思,继续静心行路。
灵虚幻境中行了不多时,突然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我心中害怕,险些叫出声来。左手想去拉涂山镜,却扑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
什么夜明珠,什么玄冥、扶郁、屠缪、涂山镜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再次降临的一片漆黑。
我心中骇极,顾不得那许多,想要开口唤他们,嘴巴张开,竟然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我想迈步向前走或是跑,也像是被定在了当地,行动不得。
我嘴里开始涌出一股铁锈味,仿佛是血。我的手还可以动,伸手抹了抹嘴,闻了闻,竟真是血。
这时,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却在不远处出现,仿佛在注视着我。
我吃力地将剑在手中举起,凶兽饕餮一声咆哮,在我面前出现!
我忙挥剑向它斩去,却因我从未习得剑术,挥剑也只是凭着本能,甚是不得章法。
饕餮却十分善于躲闪,我密不透风地斩出去二十几剑,终于有一剑斩到了它的身上。饕餮一声怒吼,眼中射出凶光,我吃力地把剑从那异兽身上拔下。
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上古凶兽却是着了恼,向我挥着凌厉的爪子,伤得我伤痕累累。
也许是因为我受了重伤,我的手愈来愈沉,剑也几近握不稳,最终,我的剑光芒一闪后便消失不见。我的剑没了,凤凰神火也施展不开,我彻底没了进攻能力。
我绝望地看着那凶兽,心想我一定是从那灵虚幻境中出来了,其他人有没有发现我消失了,他们会不会出来救我?
我逐渐失去了意识,眼睛也仿佛困得睁不开,在我一丝清明尚存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有呼喊声。
是饕餮,是饕餮!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半闭着眼放弃时,好像看到一张充满焦急的脸,他喊着,别睡别睡!
一个黑影闪现到了我的头顶,他伸手一点我的脑门,脑门处的那一点仿佛被塞进了一样十分清凉的物什。
我浑浑噩噩地想着,那是什么?
随后我像是被推了一把,便彻底陷入了混沌中。
*
从这恍如隔世的一大长梦中醒来,正是三七二十一日之后。
在我熟睡期间,王都总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小俊带着脱困的小红逃了,也许逃上了哪个荒山,也许和武红一样到哪个乡间田头隐姓埋名去了。个中细节我是不知的,我只知道现在立于金辇之上的是个空壳子里裹着的莲藕。
第二件是那晚曾有人见到过赤霞仙子乘金辇,无风自飘,飘忽不定。见此景象之人皆以为见到了大神通,纷纷跪拜。
第三件是国师和高将军彻底决裂,国主正式下诏,号令天下修仙之士尽入王都,莫是城的昔日荣光在王都重现。王都一时之间人满为患,来人自择门庭,有的选了国师派有的选了将军派。国师府和将军府日日都是门庭若市,门槛子都快叫人给踏平了。
而我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大喜过望甚至于喜极而泣的涂山镜。
哑着嗓子,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世人皆说黄粱一梦,可是一瞧见你,我就知道不是梦。”
涂山镜没有回答我,反而是冲出了屋外,大喊了一句:“她醒了,她醒了,她醒了!”
随后奔进来的先是扶郁,然后是涂山镜,最后是脚步依然坚定、丝毫不见慌乱的屠缪和玄冥。
我挣扎着起身,涂山镜殷勤地向我后背塞了个软垫,他又不知从谁手里接过一碗浓黑的草药,一边用勺子舀着一边轻轻吹气。
吹了半晌,他将那勺子递到我嘴边,我偏了头,目光呆滞,谁也不看,只是愣愣地看着床帏。
涂山镜有些尴尬,扶郁接过他手里的碗,自己端着,却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涂山镜方才嗫嚅着开口:“凰冉,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怪我的,其实追根溯源,这事到底还是因我而起,都怪我玩心太重,朱襄锦莳才会对你出手,你们又被关了禁闭…”
他顿了顿,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时发生的一切纠缠如乱麻的事情,“你们本不用和那个高令行有牵扯的,若是没有牵扯,后续这么多的事情便也不用发生。”
我本在愣怔出神,睡了这么久,又一下子见到他们,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却并没有想这么多。
听他这样讲,才缓缓转回头,轻声说:“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不想喝那药罢了。”
我又看了眼坐在他身侧的扶郁,站在他们两个背后的屠缪和玄冥,才继续说道:
“人生大抵如此,一环扣一环,发展到今天的地步,谈不上谁的过错,不过是命罢了。更何况,为仙先为人,天、地、人都需应了道法自然这四个字。明白了人,便离明白天、地、道、法更近一步。”
屠缪听完我这番高论,反倒是第一个笑的,他笑着说:“凰冉殿下能想明白这点,便说明这趟没白来。”
随后他又笑着打趣道:“我这个弟弟扶郁自打进了这无神之地,最关心的就是你的下落。总算打听到你的下落之后,又急着求了玄冥上神好几次,求他老人家早些帮你解开禁制,怕晚了你的性命便不保了。”
我朝扶郁微微一点头,以示谢意,两行泪珠却不受控制般的从眼角流下。
玄冥看我这样,摇头叹息,“帝姬可真是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