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是笑得更厉害了,对我说:“真不认得我了?我是屠缪,你可要记住了。”
我看了又看他的脸,怎么竟然和扶郁有几分相像呢?
也不知怎的,他们这几个人都叫我记住他们的名字,却不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我又看眼前那水幕,仍然完好无缺,想来御水左使是灵力最为高强的,只是念了个咒就维持住先前需要两人方能支撑的水幕。
我又看水幕外的景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高将军正将手中长寸许的黑色钢钉,一颗一颗地钉入莲藕的头顶,耳中,两侧嘴角,两侧眼角,然后是印堂处。
他却仍没有罢休,又从怀中掏出一把乌黑的钢钉,向莲藕的脚面,肩膀关节处和胳膊腿的关节连接处连钉了一十二颗。
此时,金辇上的纸片已然塑形完毕,再次成了个人形。
师父对着一动不动且已经被钉了一十九颗钢钉的莲藕人施法,那个假人便凌空而起,随着师父发力,慢慢地全部没入另一个金辇上的纸片人之中。
其贴合之密,真是任何人都看不出。
我看得心惊肉跳,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何要下此狠手,竟然狠厉至此。
随后师父又是扬扬手,那金辇便自行飘动起来,离开了这处大殿,直向外飘去。以我对师父的了解,我想那金辇应当是飘去了国师府。
师父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雪白雪白的宣纸,展开来在地上铺平,以先前的树枝为笔,以红胭脂为墨,挥毫洒墨,又是描摹出了个人物出来。
随后又使出厉风疾疾扫过那画好人物的白宣纸,将其化为无数碎片在空中飘扬。师父挥舞着树枝,轻轻松松地就在空中将这些碎纸片移形换位,再次成了个人形。
这个纸片人却不是我,正是和之前的小红一模一样。那纸片人轻飘飘地落到那从国师府带出的金辇上,高将军忙将这立了小红的金辇移回了原位。
随后高将军满意地瞧着这个新杰作,师父也是一样,他虽然极力压抑,却还是有掩不住的狂喜从眉梢眼角溢出。
玄冥支撑着水幕,回头看了看我们,说道:“行了,莫要再看了,我们走吧。”
我扯住扶郁的衣袖,问他:“我先前吃了颗乌漆嘛黑的丹药,一进了嘴就全化掉了,要不要紧?”
扶郁像是觉得颇为好笑,笑着答我:“不过是一味普普通通的毒药罢了。我这里还有些药君处讨来的补药,等下多给你吃几颗,好好补补。”
我小声嘀咕,“哪有随便吃的?”
又突然想起玄冥方才说要走,忙问扶郁:“我们去哪里?”
扶郁却不答,朝着玄冥嚷道:“上神可有法子令她恢复记忆?”
玄冥正专心运转支撑水幕的那个八卦阵,没有理他。
屠缪倒是站到了我身侧,颇为神秘地朝我眨眨眼,说道:“别怕,上神一定有法子的。”
金光闪闪的阵法在脚底闪现,一眨眼的须臾间,眼前景物再次大变,陌生中竟还带着几分熟悉。
涟涟的水幕已经消去了,我此刻竟然身处莫是城中的城主府。
我使劲踩踩脚下土地,又勉强使力掐掐自己的大腿。
疼得很,不是做梦。
扶郁嗤笑,“哈哈,别掐了,不是做梦,我们也都是真实的。你这场大梦也该醒了。”
玄冥忽然也不再打量城主府中师父先前总是用来会客的花厅,转头严肃地看着我。眉头紧皱,唇角几乎拉成了一条直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扶郁大声道:
“上神一定要解开她这禁制啊,这事要是闹大了可是不妥。现下外面已然是沸反盈天了,若是叫苍梧山和南海知道,我们前来救人,还要让她继续白白遭受折磨,这出去了可不好交代。”
屠缪也跟着说道:
“日间同她相认,那华胥枝怕是已经猜出我们的身份。虽说上神心中的考虑是好的,想要最后一击必胜。可就怕时日拖久了,她心灰意冷,便一心求死了。到时,就真的没法交代了。”
扶郁的神情又真诚又急切,“虽说我们知道高将军是何来历,可那华胥枝,却是和先前的口供对不上。就怕此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敌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又不得不在明。”
玄冥缓缓点点头,不答他们,却是问我:“可能行动了?”
我以一种微小的幅度摇摇头,不胜悲戚地说:“我先前吃了颗毒药,那药毒得厉害,怕是要死了,你们便叫我做个明白鬼吧。”
三人同时忍俊不禁地笑,笑过后,又面面相觑,一副为难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玄冥叹口气说道:
“相寻梦里路,落花飞雨中。现下你们两个一个被困在这梦里路,另一个被困在那落花飞雨中。我还尚可救一救你,另一个我却是救不得了,只能等待斩断心魔的那一日了。这是你们的机缘,只不过太折磨些罢了。这一切便恍如一场大梦,也确实到了梦该醒的时候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青色的羽毛,直直地朝我眉心扔过来。
那根羽毛如同利剑出鞘,咻地便飞出,而我也只能看着那羽毛飞过来,躲闪不得。
青羽入体,前尘过往突然如走马灯般地在眼前一一略过。
往事种种,如同海水涨潮,一下涌入脑中。
一桩桩一件件,一幕戏唱罢便换下一幕,目不暇接的人物挨个登场,你方唱罢,我方登台。
灵台逐渐是一片眩晕,眼皮似有千斤重,紧紧黏合在一起。
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昏了过去,就像是和当下做个了断,和莫是城做个了断,和这一切做个了断。
凡尘莫是。
凡此种种,皆如尘埃,莫是真实,皆如虚妄。
幻海泛舟,皆如梦影,莫是渺渺,皆如初见。
而这一切,都要从一万年前的苍梧山讲起。那是烟波浩渺的苍梧山,那是生我养我的苍梧山。
那是一场又一场阴差阳错的相遇,织出一张细密复杂的网,网住一个又一个浮沉的命运,将我们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我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野丫头,我是凰冉。
我也确实是有天生的仙根灵骨,我是苍梧山的小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