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反反复复又花样百出的拷打间隙,我总会陷入一望无际的昏沉。
但撑过了十五个大水刑,十个小水刑,十个小火刑,和五个小刀刑之后,我总是会陷入一种奇异的幻象中。
在那幻象之中,我有无穷的本领,比师父的本领要大得多。
我挥一挥手,整片山林都归于熊熊的烈火之中。
而我也不是没有姓名的野丫头,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只是说一说它,就让人觉得美妙,仿佛舌尖滚过一滴甘露。
在那幻象之中,我有朋友有家人,没有折辱,只有幸福。
我总盼着能在这幻象中最终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一了百了。
可师父总是要踏水而来,左右开弓地甩我两个火辣辣的大嘴巴子,然后再嫌恶地给我塞一颗或赤红或碧绿的丹药。
在梦中,我总是发着狠,恶狠狠的,仿佛有浑身的力气不知道往哪里发。、
可一旦醒过来,便又是暗黑不见天日的水牢,令人绝望的水牢。
在梦里,有个人声,是个冷静的女声,平静地对我说:“我会为你报仇,这不是你的错,我会为你报仇,我会为你报仇…”
然后这句“我会为你报仇”便一遍遍地在我脑中耳边循环,直到冰冷刺骨的水将我唤醒。
这个时候,我已经经历了三十个大水刑,二十个小水刑,二十个小火刑,和十个小刀刑了。
再次出来时,我早就不晓得今夕是何年月,也不知道我究竟受了多长时间的刑,时光也早就和那冰冷黑暗的水窟一同埋葬了。
是小黑接我出来的。
在无边的昏沉中,我正听着那句“我会为你报仇”,陷入冰冷的沉睡之中,然后忽然感到鼻子尖和脸蛋处有一条带刺的什么东西正反复舔着我。
什么幻象,什么女人的声音说要给我报仇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睁开眼一瞧,竟然是小黑。
在受过了这样的折磨之后,我早就不怕什么小黑了。
虚弱地眯着眼睛,再瞧一瞧小黑的身子,正浮在水面之上,有一层薄薄的气护住了它的身子。
我苦笑一声,就连小黑都多少会些仙法,它都会踏水不弄湿自己,只有我不会。
我潜心向学了这么久,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
小黑见我醒了,挺高兴,收回舔舐我的舌头,露出尖牙,扑过去把绑住我的藤蔓都咬断,然后兴奋地围着我打转。
谁知我本就周身无力,一直以来保持住那个姿态,靠的都是那藤蔓把我吊起,现下卸了力,都不用别人使劲,我直接就瘫软在水底,动弹不得。
小黑见我沉入水底,也探头进来,想要把我拱出水面,谁知这地窖水牢里的水竟然慢慢地开始流淌出去,岩壁上也燃起一点一点的火苗,将空气中的水蒸气都尽数烤干。
不多大会功夫,这地窖里不但连半滴水都没有,甚至开始温暖如春起来。
我却仍然是没有力气,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小黑过来闻了又闻,确认我不是死翘翘了,便也安心地趴在我旁边,等着我恢复一丝气力。
可惜它睡了一觉,我睡了一觉,却依然不见我有可以翻身起来的迹象,它有些急了,绕着我来回跑了好几圈。
突然,它好像终于开窍了般,从嘴里吐出了颗被红光包裹的物什出来,它将那团红光拱到我的眼前,红光便消失了,我这才看清里面包裹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颗赤红色的果子,山楂般大小,散发出一阵清新的果香。
这个果子,难道是它刚摘下来的?可是这么小的一颗果子,我就算再吃一百颗,也不能立刻恢复如初啊。
可小黑却很急,不停地将那果子向我嘴边拱,还不时地扒拉我的肩膀,示意我快些吃。
我张开嘴,虚弱地抬手,将那果子塞进嘴里。
那红果一入我的口,竟然神奇地尽数融化,就像细细刨好的果子冰,甘甜无比。
我心中数了十下,竟然真的恢复了些许精神,我看了眼小黑,小黑十分懂事地伏到我的旁边。
我扒住它的翅膀处,死命使出全部的力气,翻身爬上了小黑的后背。
这一使力,就耗尽了我为数不多的余劲,我将头埋在小黑的皮毛里,低声说了句:“走。”
小黑一声欢快地咆哮,飞快地向洞外跑去。
那路是向上倾斜的,小黑又冲得厉害,我紧紧地抓住小黑脖颈处的皮毛,小黑不满地“嘶嘶”两声,却并没有同我计较。
洞外,青天白日的,天光亮得厉害。
而这亮,不止是日光,还有四周反射出的白光。
我勉强偏头去看,原来是落了一地皑皑的白雪,树木的枝丫处积压了不知多少天未清理的霜雪,风一吹,扑簌簌地扫过我的脸颊,冻得我打了个寒颤。
小黑满意地甩甩头,刨了刨地,又飞速地向我的房间跑去。
亏得它从来没来访过我,却十分聪明地知道我住在哪里。
它颇有些暴力地一侧身,将我甩到我的床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又冲了出去。
我有些迷糊,想问它师父怎么肯放我出来,也想问它师父可消气了没,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直到我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这次昏睡,我睡得格外地沉,没有梦,没有奇异的幻象,只有仿佛不过一弹指间的沉睡。
再次醒来,是被冻醒的,周边是浓得仿佛泼了墨的黑夜。
我挣扎着爬起来,摸到茶几旁,居然有一壶冰冷的茶,我不管那茶是不是已经放了很久很久的,只是一股脑地全灌进了我的喉咙。
然后,我再次摸回了床上,钻进了香软的被窝里。
第二天清晨,小黑没有来叫我,预想中的师父的新弟子也没有来,师父更是没有屈尊前来。
唯一的不同便是那本来摆茶的小案上除了本就放在那里的茶壶,多了一个小碟子,小碟子上有六颗碧绿色的丹药和一丸赤红色的丹药。
我拈起那丸子闻了闻,只有沁人心脾的清香,一个是草木之香,一个是花果之香。
琢磨了半晌,又回忆了半天先前在水牢里被师父硬塞进嘴里的丹药,这丸子也许和那时吃的是一种?
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我决定放弃思考,心一横,咕噜咕噜两声,直接吞了两颗碧丹和一颗赤丹下去。
我瞪大眼睛宛如一只斗鹅,等了许久,身体没有半分不适。
我放下心来,出了屋门,去小院的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水。
水顺着喉咙流下,就像一条冰冷的线蔓延而下,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数九寒冬的清晨,果真是冻人。
我又迅速地向大琉璃水瓶内舀满水,将大水瓶抱进屋内,干坐半天,屋外院外俱是静悄悄的,仿佛没有我这么个人回来似的。
但这又是极不可能的,小黑若是没有师父授意,是断不敢去孤身闯地窖救我于水牢之中的。
既然想不出个因果来,我便决定继续睡觉,补足元气,谁晓得这茬缓完,下一茬是不是又要继续受苦受难,接受新的一轮刑罚。
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突然复得返光明,大抵是不甚适应且不甚清醒的。
我就这样睡足了七日,而我之所以知道时间,是因为太阳每日按时地东升西落,而屋内小案上的丹药每天都是新送来六颗碧丹一颗赤丹。
我每日分三次服下这七颗丹丸,说来也奇怪,服下之后,不但不觉得饿,反倒是补了几分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