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立刻关上房门,两人退出顾慎之的房间,在院子的石桌处坐下休憩。
等了一小会儿,顾慎之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件藏蓝色裰衣,身材颀长,面容冷峻,他右眼尾处有一道两指宽的红色胎记,像画了道胭脂,打破了禁欲淡漠之感。
“啊哈哈慎之不要生气,我下次一定记得敲门。”赵瑾见到顾慎之便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补充道:“都是男子,没什么好尴尬的,你若是介意,我的也给你看。”
“非礼勿视。”顾慎之语气冷淡,要不是见到他发红的耳廓,和气得紧握成拳的双手,云青都以为这人毫无波动了。
“快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凌弟,凌云青,你的隔壁舍友。”赵瑾乐呵呵地介绍,又转向云青:“凌弟,这位是顾慎之。”
“顾兄。”云青微微拱手行礼。
“幸会。”顾慎之也冲云青点点头,回礼道。
赵瑾见两人算认识了,就开始细诉云青的“丰功伟绩”,像是自己干了什么大事一样:
“慎之,你刚刚不在场没看到,古老头想装象,非要和凌弟对弈,凌弟哪能惯着他啊,那棋子下的虎虎生威,咔咔咔一顿就把他给完虐掉哈哈哈,太好笑了。”
顾慎之闻言看向云青,她还没长开,脸上犹带些许稚气。
这貌美少年虽是一副无害模样,但顾慎之只觉得她像一把出鞘的宝剑,霜刃未试,却已是寒光闪烁,锋利无比。
他知道这半年赵瑾和凌云青互有通信,赵瑾对其推崇不已,说凌云青设计的活字印刷术是历史开拓之举,是以赵瑾一直在暗中帮她刻字打版。
顾慎之不懂鲁班术,但他清楚,能制造出飞天木鸢的赵瑾是这方面的天才人物,他推崇的人,也必是最为出类拔萃之辈。
“对了,你怎么大白天的在换衣服?”赵瑾吹嘘完云青,这才转向顾慎之。
顾慎之淡淡回答道:“衣物沾了些血迹。”
赵瑾了然,估计慎之今日去府衙帮忙了。
顾慎之出生于中洲国的高门之家,但由于脸上的胎记,一直被家族视为不祥不受待见,这也是他不进官学,反而来明德书院的原因。
在这个入仕需要“身言书判”的时代,容颜端庄是最基础和最重要的要求,所以一开始他的仕途就断了。
(身:即指外表,要仪表堂堂)
但顾慎之为人严谨认真,逻辑思维缜密,对律法、刑法颇有研究,在书院很有名气,而他本人又不顾忌仵作地位低贱,愿意触碰尸体,是以府衙那边出现大案,令官偶尔会邀请他帮忙。
赵瑾:“你又去帮忙了?那案件进展如何?顺利吗?”
顾慎之摇了摇头:“找到了凶器,但我感觉嫌疑人是遭人陷害,可县令急于结案,又依赖于司盟的证词,怕是不会深究。”
(司盟:当事人向天宣誓,所言皆真实,如有违背,即受天罚。意在把部分审判权交给神)
一直在旁听的云青突然开口道:“哦?顾兄不信司盟?”
顾慎之:“私以为证据明确,方可定案。”
这时代的律法不完整,多是关于《田律》《徭律》之类的刑和律,少有界定民事刑事类的法,县令最主要工作还是劝课农桑和收税,他们多是靠司盟和五声听狱讼,对口供、书证、物证以及检验结论都不严谨。
府衙断案均靠县官自觉,百姓若是蒙冤,别说伸冤,说话的机会都少有,百姓若敢议政,就会给你扣个“妖言罪”。
云青试探道:“顾兄对当今律法如何看待?对普通百姓是否过于严苛和不公?”
赵瑾插嘴:“肯定不公啊,‘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法不施于尊者’,贵族阶层皆可逃避惩罚。”
顾慎之看向云青,正色道:“律法之制,当以公正为本,无贵贱,无长幼,不偏袒。律条僵化不变,公正则不存。”
云青又暗中考察了下顾慎之对律法改革的看法,结果很是让人惊喜。
这人有远见卓识、开明进取、果断坚毅,不拘泥于旧有制度,生于高门也能有以民为本的思想,简直是变法的绝佳苗子,可遇而不可求。
聊了好一会儿,云青才回到他们之前所说的案件问题:“顾兄提到嫌疑人是遭人陷害,青倒是有一法可解。”
顾慎之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云青:“是何法子?”
云青神秘一笑:“若是人证不实,那便让物证开口说话。”
她这话一出,赵瑾都忍不住了,有些激动道:“凌弟如何让物证开口,快仔细说说。”
“人的指纹皆不同,触物亦会留下痕迹。这种指纹由汗液组成,叫汗潜指纹,肉眼都看不出来。”云青看向两人:“如此,提取出汗潜指纹,我们便能叫凶器开口说话了。”
见两人听得入神,云青也没有卖关子,让书童去找来一些铁粉,以自己落有指纹的玉佩为例,给他们实际操作了一番。
她用软毛刷蘸少许铁粉,轻弹刷柄,使粉末均匀地散落在指印上,然后再用刷尖轻轻拂去多余粉末。
“这...这无色的指印变有色了。”赵瑾惊奇不已。
“不错,这是靠着指印具有低粘合度的特点,将无色变有色,也称为粉末显现法。”云青低笑,补充道:“此法最为简单,若是指纹难以提取,也可以考虑熏染法...”
顾慎之身体前倾,眼睛发亮,认真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闻所未闻的指纹提取法,让物器佐证以揭示真相,方能更好地做到明辨是非,这是维护公正之重器。
想起之前两人的谈话,她大逆不道的发言仍然让顾慎之心头有些火热。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方以正天下;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刑不偏枉,罚有轻重,方以平四海。”
即便明知道这样的律法不可能存在,却仍让人向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