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扇巨门,广袤的天地之间一如往常,一片寂静。
徐纸两人再顾不上盛火,直接运起神通往山顶巨门飞去。显现出外形的禁制巨门不再变换位置,彻底在山巅扎稳下来,盛火没如徐纸两人一般心急,而且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条,将手掌草草包扎上,然后才抬起脚步向山顶赶去。
等盛火登上山顶,那两人没急着研究禁制开启,就站在大门之前,正背对着盛火。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徐纸道:“如今禁制也见到了,之前说好的事,妹子可别忘了。”
盛火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打量起禁制来,巍然不动的矗立在山巅的巨门,庞大到使人生不出丝毫撼动之心,怪不得需要这么多兽丹才可以开启。
如今兽丹在他们身上,一副没得到骨刃不开启禁制的架势。
盛火将骨刃取下来扔过去,语气不算太好,“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纸嘿嘿一笑,翻来覆去的打量着骨刃,骨刃一入手他便知晓这确实是无主之物,越看越满意,又想到盛火之前所说,心下有些意动,“这你就别管了,这玩意儿怎么认主?”
盛火道:“跟滴血认主差不多,不过它本就是邪性嗜血之物,可能需要多一点。”
所谓滴血认主自然不是见血就结契,而是本意是为了结契所滴之血才可生效。
徐纸对骨刃思索着什么,手指在刀柄反复摩挲,心神大半都在上面,徐布反而从他手中夺过了骨刃又扔给了盛火,双臂环胸,下巴冲着骨刃一点,道:“把你的血滴上去试试。”
盛火之前说过,妖兽被骨刃伤到会流失生命力,徐布自然会对此产生忌惮。
这语气,两分怀疑,八分理所应当,听得盛火冷笑连连。一把扯掉方才包扎的布条,手掌一捏,伤口原本就没完全止住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到骨刃上面。
盛火又道:“这骨刃本就彻头彻尾的,由人炼制,由人使用,妖兽自然无法抵挡其中的凶煞之力,但人不一样 ,想要靠这个吸取人的生命力,首先就要让其认主才可以操控。”
“能够有自身意识为祸的法器,那不是简单的邪物了,至少得仙兵的等级才行,这样的东西我敢用吗?”
天下的法器等级,从低到高分为,宝物,珍宝,至宝,半仙兵,仙兵,至仙兵。
以及神器,但是神器等级只存在于传说中,至于世上有没有,无人敢保证。
盛火将血滴在骨刃上等了片刻,证明并无异样后将骨刃扔回给徐布,催促道:“快开禁制吧。”
徐布接过骨刃,一言不发,看着徐纸,示意没问题了。
但徐纸却从徐布手中拿过骨刃,说道:“等等,还不急。”
盛火双眼微眯,预感自己所料不差。尽管心下并不因为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多事气恼,面上却是一副被戏耍的愤怒以及底牌不足的虚张声势,质问道:“什么意思?是要反悔吗?”
徐纸轻飘飘的看了盛火一眼,“你有什么值得我反悔的必要吗?”
说完,便不再搭理盛火,而是盯着徐布一语不发,目不斜视,站着一动不动。
徐布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紧接着怒极,吼道:"不行!我们都到这里了,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徐纸没有丝毫退让,狠毒和鲜血浇灌出来的气势从他身上缓缓消失,反而是一种滔天的沉重和恨意笼罩了他。
他沉声道:“就因为我们即将就要离开无生间,所以才要这样。”他盯着徐布,一字一句宛如千斤砸在地上,“五年前他们家能将我们逼到绝路,这五年我们在变强,他们就没有吗?当年从他们眼下逃脱,他们不可能不想着斩草除根,只要我们一踏出无生间,外面必定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在等着咱俩,以前你的天赋何等惊艳?当年为了保咱俩的命你透支了所有潜能,倘若我们再次遇到那个人怎么办?等到绝路再想法子?”
“难不成你还想第二次透支潜能?你会死的。”
徐布一拳打到徐纸脸上,似乎想让他清醒过来,他揪着徐纸衣襟嘶吼,“你疯了?邪道的东西你也敢碰?”
最初是他对骨刃起了贪念,但他想得到骨刃并非是为了里面的力量,只是习惯使然,纯粹的想将宝物都收到自己手中,多一件法宝,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派上用场,有的时候就意味着多一分活下去的生机。
邪魔外道之所以为天下所不容,是因为它修炼每一步都伴随着鲜血,且杀伤力巨大,但这世上本就有恶人,恶人不在乎背后别人付出的代价,只在乎自己的代价,但邪修便是恶人也会谈之色变,他修炼所用的凶煞之气积年累月,会使人性情大变,到最后神智被其彻底影响,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连自己都无法掌控自己的时候,一切就没有了意义,这条路就是必死之路。
相同境界的修士与邪修生死厮杀,活下去的必然是邪修。而邪修使用过的法器对于寻常修士来说也是凶煞之物,若是不能将其中的气息彻底净化,无人轻易敢使用。
这种彻头彻尾魔障横生的法器,并且里面还蕴藏着能量,是至邪之物,就是慎之又慎,也难以掌控。
徐布自然不允许徐纸这么做。
“可是我们如今没有保命手段了。”徐纸声音不再如以往那般稳定,“一旦踏出这道门面对的就是铺天盖的喘息不得的追杀,到时候再想着和这骨刃结契可就没有机会了。”徐纸此刻心绪难绷,嘴唇微微颤抖,面目赤红,连眼眶中都布满血丝。
他压抑着汹涌翻腾的情绪。
徐布被徐纸的模样震的呆住,连攥着徐纸脖子的手松开都未曾注意。
徐纸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稳重,除了眼中凝聚不散的复杂情绪之外,和方才有些癫狂的人判若两人。
他一把挣开徐布的手,握着骨刃转身,目光沉沉的看着盛火,“等骨刃认了主,我再开启禁制。”
是告知决定,不是征求意见。
盛火没什么表情,只是冲着他点了个头,表示自己可以等。
然后徐纸便不再管两人,径自走到旁边的大树荫下,盘腿而坐,举着骨刃就往自己手腕划去。
徐布仍旧站在原地,也不再阻止,反而有些失魂落魄地望着徐纸。
盛火对这两人的世仇家恨,腥风血雨的经历以及如今这兄弟情深的戏码没有丝毫触动,她找了个阴凉的地儿坐了下来,闭目养神,消磨着时间。
这一等便从白天等到夜晚,又从夜晚等到白天。
直到东方破晓,微光浮现。滴了血正在结契的、在盛火看来枯坐了一夜的徐纸才给了点动静。
在徐纸动起来的一瞬间,盛火就睁开了眼,而徐布则是直接冲了上去用灵力死死压制住徐纸。
一夜过去,徐纸终究没有成功使得骨刃认主,被骨刃反噬了。
盛火看了徐纸一眼就知道如今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
从盛火看出徐纸对修为那股偏执的态度的时候,她就在有意无意的往这个结果引导,她告诉两人关于骨刃的话,并不是假的,只是她没有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比如,骨刃的第一任主人的身死原因,就有一大半原因在于骨刺产生了噬主的意识,这样的法器,怎么可能轻易结契成功。
盛火轻轻嗤笑,好整以暇的靠着石头看着戏。
徐纸手中还紧紧握着骨刃,面对禁锢刺激得他更加暴躁,疯狂的挣扎着。
他释放出来的能力和普通人爆发出来的压力不同,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招架的强横感。
很快徐布就招架不住,让他挣脱了开来。
盛火微微直起身,右手背至身后,用身体遮挡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徐纸和徐布的举动。
徐纸挣脱出来,一拳凝聚十足的力道就向徐布挥去,此刻他早已认不清眼前人是谁。
徐布一时不察,加上一瞬间的犹豫不敢全力抵抗以免伤害到徐纸,使得他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他顾不上调整自己混乱的气息,死死抓住徐纸的手腕。徐纸力道丝毫不减,徐布反手给了他一拳,大喝道:“醒醒!”
徐纸头歪到一侧,大脑短暂的空白,徐纸以为自己这一拳起了一些效果,又急忙说道:“哥!你清醒一点。”
盛火挑眉,背在身后的手五指勾动了一下。原本稍稍停了片刻的徐纸再次暴虐起来,骨刃从斜下方划破空气向徐布挥去。
徐布瞳孔微缩,这下再也顾不上制服徐纸了,双手聚起灵力一推,两人因势分开。
徐布后退数步,堪堪避开致命一击,心有余悸的看着徐纸,他隐隐知晓真正的徐纸凶多吉少,眼见这个不过是被占着尸体支配着的怪物,就算他能从狂躁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也不再是之前的徐纸了。
向来在眨眼间就能当机立断的他,此刻却无比踌躇迷茫,不知道眼前的局面该如何处理。
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才后知后觉的回神,伸手一摸,发现脸上竟然被划出一道口子。
盛火这时站了起来,同时松开了对自身魔力的禁锢,经脉中被压制到静止不动的魔气骤然如被拦截的大河冲破河堤,开始奔腾起来。这一瞬间她身上的魔气像是一块巨石投到水面,炸开了巨大的水花。
尽管只有一瞬,却也足够引人注目,徐布惊骇欲绝的回头。只有十几岁的少女跟之前大相径庭,面上淡淡的笑容,眼睛分明是在看着他,但却丝毫没有把他看在眼里的那种轻视,整个人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
徐布再反应慢,见到这个场景也明白过来了。
这个少女,竟然一直在骗他,并且骗过了他!
“你该死!”徐布恨恨出声。
他的气息骤然强横起来,事到如今,他明白这次凶多吉少,连自己都很难走出这扇大门,更别提自己要带着兄长走出去才有意义,若是只有自己出去,血海深仇想要得报宛如天方夜天。
既然出去已经失去了意义,所幸玉石俱焚,就算他死,对方也得掉一层皮!
徐布拿出自己的趁手武器,是一柄极为轻巧灵活的短刃。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短刃招式最为变化多端诡异莫测,对他而言是最合适的武器。
盛火丝毫不紧张,一步步向着徐布走去,对于他的蓄势待发视而不见,向着他的方向缓缓抬起了手。
徐布从盛火这个动作中感到莫大的威胁,一股凉意攀上脊背,他一刻也不敢再拖延,脚下一蹬,一个爆起身影便开始急速向盛火冲去,眨眼之间到了盛火周围。
他并没有选择和盛火正面对抗,他擅长的是寻找机会出手,也就是偷袭。
他身影一晃,就绕到了盛火身后,手中的短匕向她后背刺去,同时运转灵气护住自身,准备试探试探盛火的实力。
盛火面对徐布的攻势没有丝毫招架的意图,只是将伸出的手掌由掌变拳,像是将什么攥在手心。
徐布的短刃还没能碰到盛火衣角,整个人便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重重的往前方摔去,和他一样倒下的还有一旁的徐纸。
盛火一侧身,完美避开徐布砸过来的身影。
徐布摔在了盛火的脚边,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徐布生命力疯狂流逝,他躺在地上,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盛火,嘴唇嗫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火蹲下身,好整以暇的和他对视,“忘了告诉你,这把骨刃特殊,他不会认主,只听命于魔境高的人。”
没一会徐布便彻底咽了气。
与此同样的,还有徐纸,盛火走过去从徐纸身上摸出那一袋兽丹,又从他手中拿回了骨刃,便再不看一眼,转身向着巨门走去。
盛火站在门前,指尖灵气凝成薄如蝉翼的刀片,在自己眉间一点,再从伤口挤出的一滴眉心血甩到巨门上。
血滴消融,山顶开始震动起来,不断有石块石柱从泥土之下伸出来,不过数息时间,一个纹路复杂的阵法便完全显现出来。
等周围彻底稳定后,盛火拖着徐布的尸体来到阵法的中间,最中心处有一个比碗口略大的深坑,盛火将手中的兽丹一股脑的倒了进去,将徐布还温热的尸体扔到了坑洞上面,然后运转所有能力,将骨刃从徐布胸口处狠狠扎了进去。骨刃完全没入徐布身体,力道之大,连刃尖一小半没入组成阵法的石头之中。
从贯穿的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沿着石阵纹路蔓延,直到尸体鲜血流尽,纹路上缓缓勾勒着图案的鲜血终于难以再流动分毫,埋在深坑中的兽丹开始爆发其强大的能量,一瞬间红光蔓延而出,汇入鲜血中,兽丹中的能量混着徐布的鲜血眨眼便蔓延过整个阵法,直到冲向这座山山外的空中数里余威才彻底消退。
巨门终于开始缓缓裂开缝隙。
一股迟钝、厚重的铁门开启的声响响彻天地,带着无尽的威压四散开来,方圆数十里,成为一方霸主的妖兽对着上空龇牙咧嘴,而实力低位一些的则是匍匐在地,呜咽不断。
想要开启禁制,除了足够的能量之外,还需要一个条件。
那就是需要一个人的鲜血。不管是活人死人都可以成为启动阵法的引子,引子被献祭之后必须要是死亡的才可以启动阵法,且一个引子只能使禁制放行一个人,并非门一开便一行人都可以穿行过禁制。
而此时盛火因为成为了禁制允许的那个人,所以站在这威压的最中心处,也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盛火不清楚为何徐纸一行人在开启禁制之前,找了那位“大人”推演了有关禁制的事情,却不知道开启禁制还需要人血这件事。
不过好在他们并不知道。
盛火望着逐渐打开的巨门,神色间没有激动,也没有迫不及待,只有一丝凝重。
这只是她踏出的第一步而已,她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长到她都还没设想完。
她回头浅浅的看了身后的一地狼藉,气息断绝的两具尸体,入石三分的骨刃。
盛火杀这两人,没有丝毫负担,因为这两人本就是一路人,早就对她产生了杀意,在最初那晚倘若盛火不是有真正的魔修境界在,而是依赖长生池的修士,她这一生便就算彻底葬送了。徐布拍在她肩上的那一掌看似只是找了个机会揩油,实则是一种极为阴损的下作手段,能在不知不觉间拍散一个人长生池中蕴养的精神气。
精神气养人,一个人的精神气散了,意味着寿命即将到达尽头。
被人强行散掉一口精神气,哪怕你当时没有任何的感觉,但你的身体在那一刻就成了脆弱的布满裂纹瓷器,乍一看还是完好无损,但下一刻就可能因为一个轻轻地触碰,而全盘崩碎,成为一地渣滓。
对于这样随意抹杀人性命的亡命之徒,只有同样被人以他最常用的方式取走性命才公平。
她那晚故意将自己暴露出来,一是为了借两人找到禁制,二则是为了禁制开启需要的鲜血引子留一手,她做不到滥杀无辜,却也不会善心大发,这两人,该死。
盛火收回视线,伸手从衣襟里勾出一缕红绳,红绳上吊着一个侧方一缕红色的月白小玉坠,水滴状,样式简单,光滑小巧。
这是她唯一一件属于她的东西,至于陪伴了她许久的骨刃,她不准备带走。这种东西使用久了必定会被反噬,况且不知道为何,她对这东西有一种天生的厌恶感。
等到巨门终于裂开可通过一人的缝隙后,她摩挲着颈间的玉坠,没有丝毫犹豫地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