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人，气氛焦灼。
棠衾的步伐在门口停顿了下，低声对沈知礼道，“你先到院子里看着方山。”
那副邋遢狡猾的模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沈知礼眼中闪过一缕暗光，笑的意味深长，“好。”
阿婆沉沉的扫过一圈的人，斥责道，“都在这围着做什么！”
窗户也没开，仅靠堂屋敞开的门透过来点光亮，闷的让人喘不过气。
棠衾不着痕迹的打量坐在凳子上无动于衷的几个人。
听说方山家里还有弟弟弟妹，都是不好相与的强势脾气，靠着吃老本种田生活。因为懒惰，每年田地收成也不好，东蹭西蹭，在寨里的名声很差。
对面吊梢眼，一脸刻薄相的女人应当是黎兰的妯娌，年纪差不多少，正嫌恶的瞥着病床前哭哭啼啼的铃兰阿婶。
阿婆被她哭的脑袋涨疼，没好气的吩咐沉默垂头的黎青，“把你阿妈带外面去。”
黎青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拄拐，一手去努力搀扶跪倒的铃兰阿婶，“先让连江阿婆看看吧…”
铃兰阿婶被风霜侵蚀的脸上满是泪痕，粗糙的手掌颤抖的抚摸着黎兰的头，“没事啊。”
棠衾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她不知道铃兰阿婶心里对亲生女儿的惨状什么感受，但黎兰对阿妈的出现，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泪水汹涌。
“阿……阿妈，疼。”
她如竹节般细瘦的手指攥紧了腹部的裙摆，空洞无神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我不想死，阿妈救救我。”
声音气若游丝，她抬手的动作使得衣袖下滑，露出的胳膊布满青紫疤痕，看程度还是近期的新伤。
铃兰阿婶于心不忍的别过脸，遮掩似的把她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阿妈就在外面，你别怕。”
不痛不痒的关怀也能给予人安慰。
黎青搀扶着阿妈从房间出去，路过棠衾时，头垂的更低。
黎兰总是报喜不报忧，加上铃兰阿婶的刻意隐瞒，他根本没想过隐藏在一句‘还好’中的生活居然破碎成这样。
而他，算是害妹妹坠入深渊的推手之一。
棠衾自然能看清他浅显的心思，却没准备去帮忙疏导。
人总要成长，黎青不能只生活在父母造就的象牙塔下。
清完场，阿婆嘱咐棠衾，“去打盆水。”
说话间，她已经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以酒熏烤过的刀具，以及十多个瓷瓶，有条不紊的摆放到趁手的位置。
棠衾矮身走出房间，正准备去找个干净的盆，迎面沈知礼已经端着水过来。
木盆刚刷洗过，盛了干净的清水，盆边搭着两条毛巾。
他哑声道，“有什么需要喊我。”
棠衾点点头，连忙回去。
相比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亲戚好友，沈知礼作为外人却能及时相助。
她沉默的用毛巾擦拭着黎兰的身体？
动作很轻，黎兰还是被疼痛刺激的不停颤抖。
阿婆以前做过接生的活，如果月份足够，她可以尝试催生。
问题在于黎兰才怀孕五个多月，摔倒导致流产，血顺着腿汩汩的往下流，似乎连着她的命数，整个人都呈现出灰败枯槁之感。
将阿婆凝重的神色看在眼里，棠衾垂眸，轻柔的拢了拢黎兰鬓边的头发，安抚道，“忍一忍，会没事的。”
眼泪与汗水把头发泅湿，一绺一绺的贴着脸颊，黎兰哽咽的开口，“阿衾姐姐。”
声音满是依赖，和小时候没多大区别。
棠衾的心底忽而不可抑制的出现了难过的情绪，眼睛酸涩。
行医者忌讳感情用事，但人哪能无心无情。
她只能尽可能的表现出轻松，说些别的话题转移黎兰的注意力。
阿婆抬手摩挲着黎兰隆起的腹部，朝棠衾摇摇头，“留不住，我尽最大能力保黎兰的命。”
偏远山区的医疗条件及生活设施本就落后，塔南寨与世隔绝百余年，沿用祖上传承的药理知识，缺乏实践基础，连续命都采纳的土方子。
阿婆不敢轻易变动，只调整了几味效用相似的药材，最大限度吊着黎兰的命。
考虑到方山一家人的难缠程度，在引产之前，阿婆还是让棠衾去通知了一声。
面积宽阔却被草丛覆盖的院里，人三三两两扎堆站着。
沈知礼独自倚着门框，波澜不惊的神情下暗藏威胁，连胡搅蛮缠的方山都畏畏缩缩的蹲在角落里，不敢去触霉头。
不少人好奇沈知礼的身份，仗着语言不通，都懒得压低声音。
棠衾推开门走出来，面无表情盯着方山，“孩子保不住。”
方山登时炸了，“什么保不住？我要保小孩，大的死不死无所谓。”
“她嫁到我们家来就是传宗接代的，孩子死了她活着干嘛！”
方山大声叫嚣着，甚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娶了她真是晦气。”
“他是你妻子，”棠衾神情冰冷，“你该对她的生命负责。”
“呵，”方山一脸无赖，“凭什么要我负责，她自己命不好，死在我家影响风水怎么办！”
这番话理所当然的刺激到了黎青。
他眼睛通红，“你这个人渣，你再说一遍？”
铃兰阿婶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劝他别冲动。
方山更肆无忌惮了，“你装什么好哥哥？不是你们同意把人嫁过来的吗，是死是活也是我们家的人，关你们什么事。”
棠衾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险些陷进肉里去，感受到疼痛，她才按耐住打人的念头。
沈知礼将她护在身后。
方山的表情足以让他了解到话语有多不堪入耳。
他捏了捏棠衾的手腕算作安抚，凌厉的视线扫过方山。
“今天必须给我保孩子。”
方山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拿了根竹竿横在胸前威胁，“不然我就死在这，让寨主来评评理。”
粗噶难听的嗓音刺的人耳膜涨疼。
棠衾正要警告一番，沈知礼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抬脚便踹。
身边从小就有保镖，加上专门的武术训练，对付只有一张嘴的地痞流氓，用暴力最能解决问题。
方山都没反应过来，身体便飞出去一米多，胸前的疼痛让他神情扭曲，恶狠狠的瞪着沈知礼，张嘴便骂。
这时听不懂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方山趴在地上骂的脸红脖子粗，沈知礼则云淡风轻的站在原地，还问了棠衾一句，“他说什么？”
棠衾眼神复杂的转述，“要找寨主处置你。”
沈知礼居高临下的扫一眼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