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筠眉头轻挑。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在心里轻叹一声,迟迟没有说话。
而方刻中还在满怀期待地等她的回应。
钟文筠彻底放下了相机,回望他的双眼,语气中带着很轻很轻的疏离:
“嗯,看见了,酒店居然送纪念品。而且送的还是你买的那个螃蟹玩偶,我说你昨晚的钱花得也太冤了吧哈哈。”
方刻中眼神讶异。
她以为是酒店送的赠品?
反应过来后他想解释,但钟文筠却快他一步道:“不过我不喜欢玩具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将那个玩具给你,刚好可以跟你买的那个凑成一对。要吗?”
方刻中沉默了一秒。
他看着钟文筠没什么感情的黑眸,慢慢道:“不用了,我有了。谢谢。”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不太好,方刻中还想再说一句缓和气氛,但钟文筠已经拿起相机专心摆弄了。
她看上去并没有将自己的冷淡语气放在心上,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方刻中合上了嘴巴,没有再说话。
他能感觉到钟文筠对自己散发出来的冷淡,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是因为昨晚吗?
她觉得在自己面前哭了,心里不自在所以才回避自己。是这样的吧?
海风将海面泛起阵阵涟漪,太阳还很热烈,照在凛凛水波上就像在海面上铺满了一层碎金。
很美。
方刻中感受着太阳的温度,却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一阵发凉。
毫无由来的,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很突兀。
也许自己打扰了钟文筠的清静。
他站在原地,无措地用鞋尖反复碾压着酒红色的甲板。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但好在下一刻大家都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人一多,那份不自在的感觉也就慢慢消散了。
大家如鱼贯出般跑出甲板,双手抓住护栏肆意享受风的吹拂,还有天空的鸟群,远方零零星星的船只,近处同样出海的人……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么?”阿敏看着眼前的一切,放肆地大声呼喊。
陈晨笑着接她的话:“我觉得是!你们觉得现在自由吗朋友们?”
“好自由!”
“好快乐!”
“天高海阔,浮光跃金,落日余晖洒满无际的汪洋……太美了!太震撼了!”
钟文筠听着大家的话,不自主弯起双眸,她拿起相机捕捉这一刻的美好。
少年人意气风发,或围栏而立,或仰天高叹,或相拥而立。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形成最美的风景。
她拍了两张,发现方刻中不在里面,疑惑地转头张望。
人呢?
方刻中见钟文筠在四处张望,便拿出手上的渔夫帽,问:“要戴吗?”
钟文筠被他吓了一跳。
这人怎么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身后?
“不要,你过去拍照吧,帮你们拍张大合照。”钟文筠让他走进人群。
“那你呢?”说好的大合照,人都不齐怎么能算是大合照。
方刻中身后是一片喧嚣,但他却距离钟文筠很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我负责拍照。”钟文筠说得很公事化,“快过去,等下太阳下山就没有好光线了。”
说完,她再次低下头,再次回避他的视线。
方刻中见钟文筠这么说,只能走了过去。
忽然,钟文筠说了声:“记得要笑。”
方刻中不知道她是不是对大家说的,但他依旧回头应她:“好啊。”
钟文筠举起相机,扬声道:“大家一起说‘茄子’,来,我倒数三声。”
“三!”
方刻中将渔夫放在他手心上,平放在胸前。
“二!”
钟文筠看见他眼睛精准捕捉到镜头,直直看了过来。
钟文筠跟方刻中的目光在镜头里相遇。
钟文筠知道他看的是镜头,不是自己。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眨眨眼,与那道炽热的目光分离开来。
“一,茄子!”
方刻中看着镜头露出了好看的笑。他的另一只手,稳稳地放在渔夫帽旁,比了个“耶”的手势。似乎是替她弥补了无法一起合照的遗憾。
反观照片的众人,大家各种姿势齐飞,倒是将方刻中对比得还算斯文了。定格的照片上,人人都笑得灿烂如花、风采飞扬。
无处不透露着属于年轻人的精气神。
“再来几张,大家换个动作。”钟文筠继续说。
接下来她又分别帮几个女孩拍了好看的个人照。女孩们将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相片。男生则看着海面激烈讨论底下也没有鲨鱼之类的话题。
阳光正缓缓落下,海面上透出浅浅的橘黄的丰收色。浪花翻滚,荡漾出多变的弧度,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之下显得光彩夺目。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钟文筠看着此番情景,不禁想起高中时语文课本上的诗句。
回想那时的课堂,语文老师曾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为什么要学好诗句,未来某一个时刻你遇见了美景,可以借用诗人的诗句去形容,而不是只会“啊,真美”、“好漂亮”。
当初听这话时只觉得好笑,但当下钟文筠却突然理解了这番话。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描写得真美好。
“说得好。”方刻中停靠在她身边,望着海天一色,不由展颜。
钟文筠没有回头。
她望着眼前的风景,突然想到:是不是几百年前古人看到的也是此情此景呢?
或许风景是不变的,只是看风景的人不断变换着。
想到这一层,她不由得感慨命运的齿轮还是转动到自己身上了。
小时候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景色,是跟父母到海南玩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哪里懂得什么夕阳、海鸥,满心满眼都是海南的冰激凌。
数十年后的今日,自己才体会到自然海域的绝美。下一次看海会是什么时候呢,好不好也是数十年后?
钟文筠将下巴搭在双手上方,思绪无限放空。
“你有没有听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小鸟是没有脚的?”方刻中昂着头,忽然问她。
他的声音很悦耳。
当他突然说起这句台词时,钟文筠有一种最顶级的声优在耳畔低吟的共振感。
“它只能一直飞,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钟文筠没有看他,只是熟稔地将后半句说了出来。
这句台词多火啊。
但它身后映射的故事让人唏嘘。
“其实我认为我们跟那只小鸟也没什么区别。”方刻中望向她。
风将她的乌发吹得四处飞舞,但她还是没戴上那顶渔夫帽。
方刻中见有一缕头发一直打在她脸上,很想帮她拿开。他手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忍住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钟文筠没有动,也没有回看自己,就像是眼前都是一片缥缈虚无那般看着远方。
但方刻中知道她在听自己说话。
“我们一生漂泊,跟无脚鸟是一样的。它在风中找他的归属,而我们则是在土地上年复一年地确定自己的归途。如果我们连想做的事情都无法完成,至死都还是一只迷茫的无脚鸟。”方刻中遥望空中的群鸟说。
“你想说什么呢?”
钟文筠受不了他的各种隐喻,直接反问。
方刻中一顿。
他洞察到钟文筠语气中的怒火了。
但,有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他苦笑一声,在她阻止的目光下难以克制道:“我刚才在船上一直在想一件事,这件事可能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是我不得不说出来……”
“其实很简单的,我只是想说一句话——那个螃蟹玩偶不是酒店送的,是我托酒店阿姨放在你房间里的。”
“其实你也猜到了吧,阿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