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王君安在房产公司并不适应,自己年纪偏大,人家都是小伙子、小姑娘未免有些不待见他。他心里也膈应的慌,以前是使唤别人的,现在要被别人使唤,颇感难受,但想起自己的失败,以及还有祝梓玉、柠柠,他再不在这件事上争气,就没活路了,所以即便是再难,他都咬牙坚持。所幸他嘴皮子利索、吃苦耐劳,连着几个月的业绩遥遥领先,这才让众人刮目相看。
至于蒋旭那边,他主动了联系蒋旭,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蒋旭这人是想要本钱和利息一并还的,不断地怂恿王君安卖老头的房子,王君安道出王建国是不肯卖的,他又提到了王君凝、王君平,都被王君安一一否决了。
“我可以分期还给你,利息你一并按照合同上的计算。”
蒋旭很是为难,本以为可以赚一笔,没想到是分期的。
“对你而言,你不亏,时间越久利息越多。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蒋旭淡笑,“你这话倒是有理,也行,既然你态度较好,也肯主动联系我,这钱我可以分期让你偿还。我先去法院撤诉,你要是跟我玩什么小九九,我一定会让你好看的!”
王君安冷淡不已,“你已经让我好看了,不是吗?”
“别这么说,我还记挂着我们的情谊,这不才借钱给你的吗?”
“……”
王君安此时此刻才明白,蒋旭是个不能交之人,亏自己以前还那么相信他,但许多苦果是自己尝到了才知是错路。对于他而言,现在唯有赶紧赚钱还债才是真。
又过了两个月,王建国想要一家子聚聚,但没什么由头,他身体是每况愈下,心里越来越怕死亡,很想在活着的时候跟孩子们多多在一起,离开之际才不会感到人生遗憾和后悔。
他把自己想聚的念头跟王君凝说了,王君凝想起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之际,约上另外两家人一块去春游。
这次另外两家人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王君凝将地点定在附近的江边,大家把帐篷、野餐的用具都准备起来。
晚上,王君凝准备了到时候孩子们玩游戏的道具,季永在一旁看着,“君凝,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王君凝蹙眉,“什么味?人情味?”
“可不是嘛,你以前只是一个成天工作的机器,现在不仅约他们出来野餐,还准备上玩游戏的道具,这不是越来越有生活滋味和人情味了吗?”
王君凝将手中的东西丢给季永,“少说风凉话,你要是那么闲,你弄,我去休息了……”
季永笑眯眯,“别啊,我什么都不会,你就别让我弄了。”
他心中知道王君凝别扭、怕羞。
王君凝这段时间是改变不少,对待子音更加关心,对待王建国更加贴心,不会事事较真。虽然她表面上不关心兄弟,但背地里介绍了自己不少朋友去王君安那边买房,嘴上依旧硬气,坚持自己对王君安是绝对不会再帮。
周六,三家人一块去春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祝梓玉没来,王君安带着柠柠过来。对于祝梓玉而言,他们俩已经是离婚夫妻,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恐怕是不妥的。
王君凝和王君平心知肚明,不提这个茬。赵晴有点没心没肺问了一句,“梓玉过来大家热闹啊,怎么不带她来。”
当赵晴看见王君平咳嗽一声,才知自己说错话了。
王君安只是尴尬一笑,没说其他。
柠柠眨巴一下眼睛,“哦,我妈妈今天去外婆家了。”
柠柠的话适时地解决了当下的尴尬,大家都是一笑而过。
柠柠、吱吱、子音在季永的带领下一块去做游戏,三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大人们则是在烧烤和煮番薯、玉米。
王建国感到身体不舒服,靠在一旁休息,王君凝给他找了一把大伞,固定在他的上方。
王君凝看着王建国日渐消瘦的脸庞,忍不住问道:“爸,你最近是不是吃得不够好,怎么都瘦了。”
王建国最近食欲不佳,老是呕吐,腹痛难耐,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扫了孩子们的兴,笑眯眯地说:“你们年轻人减肥,我们老年人也减肥,三高问题不容忽视,我最近吃蔬菜比较多。”
王君凝噗嗤一声笑出来,“爸,瞧你说的。”
王建国扭头看着三个孩子和季永玩得很开心,过了一会儿,三个孩子拉上了自己的爸爸一块玩游戏,六人笑得是不亦乐乎,赵晴在一旁当裁判,被他们欢乐的氛围给逗笑了。
“君凝,在你的心底,还有责怪季永的爸妈不让你当副总吗?”
王君凝又给王建国的添了茶水,“爸,说不责怪是假的。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我很要强的,万事都要做到最好,我离胜利就一步之遥了,为了所谓的家庭,我就要止步不前,这事搁谁身上,谁能释怀。但当时,我迫于我婆婆的压力,没办法,她有钱,有能力可以各方面压制我,我只能放弃……后来徐总让我多多陪伴家人,我跟子音接触下来,发现她敏感、要强,许多事她比我更想不通,更激进,我忽然发现,原来这就是我的翻版,我似乎理解了她作弊的初衷,也理解了她同意主动道歉的原因。因为,我和她很像很像,我们都是要命的要强,但我们最终都守得住底线。这事,是季永做得好,他很清晰让子音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因为要命的面子,伤害了子音……爸,我心里是不甘心的,但我不能一辈子都不甘心这件事,那我王君凝岂不是太没用了?这还是我吗?我花了许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去和子音好好相处,这也是我的一个努力方向。人生不会因为你不愿意、不甘心,就停止向前了,对于我而言,如何在不顺遂中寻找到舒服的方式,才是我当下的目标。所有人都不是事事如意的,所有事也不会都顺着我,要妥协也要坚持。我坚持自己的工作,妥协一些忙碌,现在的我,也没那么多不愿意……许多事,时间会消散一切的。”
王建国欣慰一笑,“君凝,你比以前看得更开了。”
王君凝摇头:“不,是我开始明白,人生不仅仅容我一个人任性了。我还有一个家庭,还有一个孩子,我需要承担很多责任。被迫放弃只是一个警钟罢了,告诉我,40多岁了,该务实一些。”
“君凝,爸到现在才理解的东西,你40多岁就理解了,爸很高兴,真的,你比爸有出息多了。我时常在想,年轻的时候多陪伴你们,或许今天不是这个局面,但人生就只有一次,我没有办法逆转,所以我现在很珍惜当下。你和君平都稳定了,爸很开心,唯有君安和梓玉,这离着婚,唉……”
“爸,君安的事情你就更别担心了,他现在住梓玉家里,如果梓玉对他没一点点感情,他能住人家家里吗?很多事,君安比我灵,只要君安能好好地赚钱,过个一两年,他们俩准复婚。”
王建国知道自己是看不见了,以后的事情,只有君凝和君平才知道了,他跟君凝说:“以后,如果他们俩真的复婚了,你记得告诉我,爸想知道,想知道。”
王君凝笑,“爸,你说什么傻话,到时候你肯定知道,哈哈。”
王建国落寞地笑了,“对对,好。”
春游快结束的时候,王建国提议一家人拍一张合影,他们找了一个路人,帮着一家人拍下全家福。
王建国看了下照片,感觉王君安这边少了一个人,便对君安说:“君安,回头你让梓玉给一个照片,我听说能把人做进去。”
王君安一怔,“爸,你懂的还挺多的。”
“记得给我,我拿到照相馆去做起来。”
“……”
“听见没?”
“行,行,你高兴就好。”
王君安虽然心里是不肯的,但拗不过王建国,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时间一晃而过,春去秋来,似乎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又是一年的十一月份,王建国身体越发消瘦,呕血、黑便等情况,他知道自己得时日无多,他必须更努力地过好每一天。
这日,王建国在调解完一个民间借贷案件之后,他倒在了办公桌上,当事人都还来不及道谢,就看见王建国不省人事。
立案庭的小年轻叫上保安,一行人把王建国送到了医院,并联系了王建国的家人。
王君凝、王君平、王君安都一起到了,王君凝焦急地询问医生情况,当医生告知是胃癌晚期,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时,三人都傻了,一向健康的父亲,竟然……
医生又告知他一直在用药维持,但效果平平,能坚持那么久,已经是不容易了。
王君凝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知道吗?”
医生:“我看了病历,最初应该是在我们医院体检发现的,一年多了。”
王君凝瘫坐在地上,应该是要去法院上班,被他们反对,体检时发现的。
为什么?
有病就去治疗,为什么!
“医生,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救他!”
“你的情绪先别激动,对待每一个病人我们都会尽全力的,只是你爸这情况……”
“不行吗?”
“你做好心理准备,已经是晚期了。”
三人匆匆忙忙赶到病床前,王君平眼眶红了,“爸,你为什么不说你得了胃癌?为什么?”
王建国虚弱地躺在床上,插着管子,“是爸的错,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就只想让自己完成梦想,对于自己的病情,我是过一天……算一天。”
王君凝哭着说:“你提早说,我们还有解决办法,你这样……”
王建国笑了,“过程肯定很辛苦,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受,我查过我这种情况治愈率不高,爸这一辈子都没生过什么大病……你们就容许我任性一次,好吗?”
王君安一边流泪一边说:“爸,你……”
王建国:“爸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你看我,本来是个无所事事的老头,整天不知道在做什么,现在回去上班了,调解了许多案件,我从一个审判员的角度转成了调解员,体验不同的人生。然后你们三个,现在和睦许多,爸这心,算是安定下来了,手足之间就该是如此,相互扶持,但不是没有底线的扶持,相互帮助,但不是没有逻辑的瞎帮,你们三个现在让爸很满足,很满足……”
王君凝:“爸,你肯定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爸,我一定要治好你!”
王建国笑了,“好孩子,我这病,我比谁都清楚,我能活那么久,已经是老天爷的赏赐了。”
三人在王建国的病床前哭作一团,王建国眼角是泪花,但嘴角上扬,他感到很温暖。
王建国生病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同事们知道后,纷纷前来看他,年轻人对他是有所敬佩的,虽然他作为一个老年人,虽不会电脑不会打字,也不会善用科技手段,但用他毕生的经验,将当事人的矛盾一一化解。
柳军和邱鸿一块过来,柳军很是痛心,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就忽然癌症了,柳军和邱鸿纷纷落泪,王建国反倒安慰他们,“人生就像是列车,总是要不断认识新的人,以及和旧的人告别。”
邱鸿和柳军很是敬佩王建国,在上班的时候,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在干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丝毫没有一个癌症病人的忧愁。
又过了几日,王建国曾经调解案件的当事人不知怎么的也知道消息,陆陆续续地过来看望他,有人甚至拿来了锦旗。王建国看着病房里挂满了锦旗,心里头暖洋洋的,这一路走来酸甜苦辣,但最终迎来的是众人的感谢,他很欣慰。
二零一四年一月,王建国越来越虚弱,他甚至都已经抬不起手来,身边王君凝守护在自己身边,他轻声呼唤,“君凝,我想吃饼。”
王君凝一听,马上就跟旁边的护工阿姨说,“你先帮我看着爸,我去买饼。”
王君凝走后,王建国嘴角勾起笑,最近王君凝、王君安、王君平日日轮流守护在自己身边,赵晴、季永带着三个小辈经常看望,他很满足,真的很满足,他们每一个人都变得越来越好了。
忽地,王建国感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面前出现了自己调解过的当事人,纷纷上前道谢,又紧接着王君凝、王君安、王君平三家子,正在跟自己欢聚一堂,齐乐美美。突然,所有人都消失了,沈玉芬出现了,这是年轻时代的沈玉芬,笑脸盈盈地望着王建国,伸出手,“建国,我们一起走。”
王建国猛地发现自己不虚弱了,竟成了年轻时代的自己,他伸出手,两人微笑地携手前行……
他安详地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王君凝回来时候,王建国已经没气了,护工阿姨急急忙忙地说:“我刚倒个水,我……”
王君凝站在原地愣了会,看着王建国,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她将饼放在王建国的枕头旁,声音颤抖地说:“爸,饼……买来了。”
王君凝拿出王建国的手握住,竟发现他手上捏着当时春游的全家福,上面还有P上去的祝梓玉。
一时之间,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
所有人紧随其后赶来,病房里充斥着哭声……
二零一四年冬,王建国同志逝世。
(全文完)
彩蛋小剧场:
三年后清明,三家人一块去给王建国和沈玉芬扫墓,王君安带上了祝梓玉,两人是手牵手一块过来的。
三家人纷纷上前献花,到了王君安的时候,他给王建国带去了结婚证复印件,“爸,我和梓玉又复婚了,你在天上就别担心我了。”
王君凝一怔,“你带个正本就行了,带个复印件做什么?”
王君安:“烧给爸啊!不然爸不相信……”
王君凝:“放心,爸在天上看得全,不需要……”
王君安气得牙痒痒,“你不怼我几句,你心里不爽是吧?”
王君凝:“啊,我有怼你吗?”
众人纷纷笑了,王君平看着王君凝和王君安的嘴仗,在一旁安静地说:“爸,大家都很好,都很好,你呢?你在天上和妈好吗?”
微风吹过花束,仿佛是王建国给予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