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晋的计划简单直白，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利用监听器的信息差来干扰对方的行动，但计划也存在一个问题。
如果敌人全方位监视着旅馆，或是干脆直接控制了旅馆，他们或许早就知道了万三步行回来的这件事，那么计划就是白费力气。
这样的担心是很有必要的，万三和冷晋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对这个计划抱有太大的希望，等万三安置后，他表示要休息一下，冷晋正好也要回房间查看刚刚拿到的文件，双方暂时散了。
有了前车之鉴，四人先把房间里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果然也在同样的电源插座面板里发现了小型窃听器。
他们人太多，靠换房间转移注意力基本上不现实，所以冷晋直接把窃听器踩碎，丢到马桶里冲掉了。
这时候很多人往往就会掉以轻心，但冷晋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时常会对陌生人抱有没由来的恶意，比如说走在前面的人会不会突然转身对我使出夺命剪刀脚，那时候我就要用断子绝孙腿反击。
他在这时候想，如果我要监听一个行事风格小心谨慎的人，会怎么做呢？答案是先在明面上装一个容易被发现的窃听器，这只是诱饵，用于转移注意力，真正用于窃听的装置藏在注意力范围外，比如说......
冷晋突然趴在地上，钻进了床底，逐一寻找，果然在自己的床板缝隙里找到了不同种类的窃听器。
这个比藏在电源插座里的窃听器高级不少，看上去非常隐蔽，只有一张薄片，换成其他人就算钻进床底下也会因为光线暗淡而忽略，主动寻找与被动寻找，两者在注意力的分配上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处理完最后一枚窃听器，冷晋又将窗帘拉上，这才拿出先前藏起来的密封袋，打开封口，从中取出那厚厚一叠纸质发黄的文件。
看到文件的内容后，四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这是......”
“进货清单吧。”
毕竟是在镇政府办公室工作过的人，余潜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种类，冷晋把文件递了过去，由他来做出分类。
“这些是镜子的购买记录与收据，真是花了不少钱啊，当时我还小，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老爹交了钱之后脸色很臭，而且骂了好几句。”王实甫说。
这可是先前不曾听过的新线索，在余潜检查文件内容时，冷晋主动开口问王实甫：“他骂了什么？”
“他说老杨真不是个东西，刚把他推举上村支书的位置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干这种吃里扒外的腌臜事。”
“记得这么清楚，怎么不早说呢？”冷晋对此表示十分惊讶，“这可是重要信息。”
王实甫思索道：“因为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啊，我爸其实是个很抠的人，嘴硬心软，他会开口骂那就说明这钱交了也没什么，不过他很少骂人，所以我有印象。”
“既然钱不多，为什么很少骂人的温和性格会这么生气？”
“大概是不爽居多吧。”
王实甫皱起眉头，显然只对骂人这件事有印象，但说起内容就有些模糊了，回忆了半天，他才一拍手，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干什么你？”
正在翻资料的余潜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上那一页给撕了。
“抱歉抱歉，因为突然想起了那时候老爹说的话，而且确实非常重要，一不小心就激动了。”
王实甫放慢语速：“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事吧，那时候村子里因为墓园尸体失窃的事而感到惶恐不安，所以当时刚刚成为村委书记的读书人杨为民就顺势提出了用镜子镇邪的方法，并说服了村长。”
“记得。”冷晋点头，“现在看的这份文件不就是当时的购买记录吗？数量比想象中更大啊，我很好奇除去我们看到的那些以外，其他镜子到底怎么处理了。”
王实甫回答了冷晋的疑问：“其他镜子，放到小山岗村住户的家里了。”
“啊？？？”
别说是冷晋，就连半个本地女婿的余潜都听傻了。
“他们把压在棺材底部的镜子放到村民家里了？村民能接受吗？”
“能。”王实甫说道：“当然，前提条件是白送。”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冷晋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出了钱，所有村民都能领到镜子？”
“准确的说，应该是家里有坟墓的人可以领到用于压坟的风水镜，没有坟墓的人就用日常用的镜子来代替，所有镜子都是同一批货制作的，虽说制作方式上有些区别，但是保证每家每户都会拿到一样大小的镜子。”
仔细一想，杨为民和当初那个卖镜子的人真的很聪明。毕竟就算民风淳朴，那也是现代了，人们对牛鬼蛇神的迷信程度远不如从前，要骗钱没什么难度，但是方式非常重要。
直接找来一个云游道士，说给大家做一场大法事，完事收你十万八千八，能行吗？
行倒是行，但现在大家都精了，知道先把大仙留住，如果做完之后又出事，那你就等着被村民活剐吧，权衡之下，于是就有了镜子这个替代品。
我们买的是东西，是理念，而不是服务，你花了钱，也拿到东西了，总没理由强留我在村里等待吧？
就算真的没效果，那也不是我的问题，要么是方法不对，要么是诚心不够，但镜子是万万不可能退货的，因为这玩意儿是定制的，退回去商家就没法卖了。
虽说大部分人就算在山上没留坟，也知道死人迟早的事，谁不担心以后自己或是自己家人的尸体失窃呢？
只要这份钱的金额不大，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出的，这跟愿不愿意相信鬼神之说已经没关系了，相当于花钱买个安心，概念性的保险。
但问题是，全村集资这种事，一个人不交就有可能会引出十个不想交的人，十个又不知道会影响多少人。
就算其他人愿意出钱，也会因为没交钱的人享受了同样的服务而产生不平衡的心理，负面情绪的种子已经种下，此消彼长，村子内部迟早出问题。
所以有个聪明人就想出了一个居中调和的法子，把那批滞销的镜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制作成用于镇压棺材怨气的特殊落地镜，一部分做成家用镜。
只要你花了钱，就算家里没需要用到镜子的现成坟墓，至少也能拿到那批日常用的镜子，谁家用不到镜子呢？这是不可或缺的必备日用品，尽管基本上不可能损坏，但备着一份总没坏事。
出于这种想法，杨为民提出的集资购买计划，顺利得到了所有村民的同意，这也成为了杨为民后面镇长晋升之路的根本政绩。
“原来如此。难怪你爸当时会觉得不爽，毕竟从这张清单上的总收款来看，当年交的钱其实不算少了。”
冷晋若有所思道：“这些钱可以买不少东西，但用来买一面镜子，即使没有吃亏，多少还是会有点不爽的，这也算是形式另类的捆绑销售了。”
“对。”王实甫点头，“是这个道理。”
“就好比是上面给了任务，说这个村子一定要有多少GDP，做不到就换人，那大家只能挨家挨户出钱。当然这个出钱也不是明抢，就是让你买点平时不需要的东西，比如说一两百包盐之类的，不算贵，也不至于完全用不到，但多少还是会有点不爽。”
这样一来就很容易明白为什么余潜家里会出现恐惧具现化这种事了，因为那房子只是给他住，其实产权还是属于老丈人杨为民。
而且余潜也说过，杨为民是个恋旧的人，多年前的镜框都不舍得丢掉，更何况是一面不需要更换的镜子呢？
家里出现意外，这属于是无心之失，毕竟杨为民现在自己的处境也很糟糕，能够巧妙的将重要证据以遗嘱的方式藏起来已经殊为不易，他大概也没想到当年留下的家用镜子也会出现问题。
时过境迁，能把一面镜子留十几年的家庭有多少呢？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
但新街的建筑都是新建的，基本上不可能有那批镜子，存有老镜子的旧宅，又因为村民流失而人去楼空，基本上无法构成形成灵异的条件。
这就导致了目前小镇上看似一片和平，实际上到处都有怪异事件发生，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难怪第一次进入大雾时抓到的那个俘虏会那么说。
这是一个意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比如闯入诊所的二狗和阿刚他们，大概也是希望自己和镇子能够活下去才会这么做的吧。
“这份清单上有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余潜已经看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默不作声，冷晋只好主动开口询问。
“没有啊，就是进货单跟收据，里面详细记录了那些镜子定制标准，每家每户都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大部分都得到满足了。硬要说是有用的证据，大概是就是这个收款人了。”
余潜从中取出一张收据，角落签名是“罗诚”。
冷晋也皱起了眉头，倒不是说这个线索没有价值，而是他们已经通过万三的描述知道了他兄弟罗诚当年就是与杨为民合作的“商人”，看起来是为了帮助这个村子解决问题，实际上两人心怀鬼胎。
罗诚是为了与大老板攀上关系，壮大自己在黑道上的势力，杨为民则是给自己找到晋升的政绩，谁都知道当官难做，大家都在等机会熬资历，如果没有机会那就必须创造机会，人生有几个七八年可以等呢？
从本质层面上来说，两人做的事不算坏，只是利用了淳朴——或者直白点说就是有点笨的村民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但也没过分剥削村民的利益。
以价格来说，甚至还比平时便利店里卖的还要便宜点，大概相当于小成本批发的程度。
可问题是，制造出这一切事端的杨为民还活着，但是失踪了，不知道人在何处，而罗诚则因为情感问题被万三所杀，后者在出狱后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还有那片带有血字的镜子碎片。
文件的存在证明了这两个人有直接的交集，镜子碎片更是暗示着两人还有暗中交易，罗诚为什么掌握了如此重要的把柄，为什么会觉得这块碎片会比现金更加有价值？
这才是冷晋现阶段想要知道的秘密，可惜杨为民留下的文件里似乎并没有相关的内容。
“诶？！”
看完所有文件的余潜正在重新装袋，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他发现文件袋本身似乎有点问题。
“这个文件袋是不是有点厚了？”
余潜试着摸了摸，然后传到身边的王实甫手里，王实甫摸完点头表示确实不对劲，又交到了冷晋的手里——他已经明白老四就不是干事的人了，纯打手来的。
冷晋试了一下，发现这个文件袋确实比一般的稍微厚点，但并没有看出有夹层的样子。
他想到什么，举起文件袋放在灯下，灯光透过纸带，中间一块部分出现了一块无法穿过光线的较重阴影。
“真有？！”
这会儿冷晋终于理解到一个能将荒废村庄发展成旅游小镇的男人到底有多聪明了。
他单独留遗言给余潜，没在里面细说，在文件袋里放了一大叠当年购买镜子的证据，让敌人误以为这就是最重要的秘密，事实上他真正想要留下的东西，是文件袋本身。
所有人都被他骗的团团转，唯独受到所托的女婿余潜发现了这个秘密，这就是命运吗？
得知了秘密信件的位置就好办了，接下来冷晋试了几个方法，最后用沾水的方式让材质完全相同的一张纸剥离了出来。
上面简简单单写了几行字，一眼看去像是欠条，纸张的材质也是文件袋，大概是当年比较急，直接拿了手边的东西写了上去。
四颗好奇的脑袋凑在一块，三片都是青青草原，看了几眼后，他们得知这是罗诚与杨为民关于那场交易的私人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