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摆设与孟庄大同小异,依旧简单整洁,并无奢华之处。
入门处一张宽面高背椅,椅背上雕着密密麻麻的花纹。椅子旁一方矮桌,摆着一颗透亮的夜明珠,珠光熹微并无实际作用。
孟月扫一眼厅堂,扭头道:“爹爹,奶奶人呢?”
孟老爹双手扣在桌上,敲了三声。厅堂侧门缓缓打开,一席黑色长裙跃入视线。
孟奶奶虽则气质上老成了些,但模样竟只有三十多岁,皮肤白皙透嫩,眉眼含情,看上去比孟老爹都年轻了几十岁。
孟月瞪大眼,难以置信地张张嘴,一句“奶奶”愣是卡在了喉咙里没办法脱口而出。
孟老爹推了推孟月的肩膀,跨前一步,笑道:
“母亲,您看儿子把谁带回来了?”
孟奶奶挑起长眉,明亮又闪烁的大眼睛扫上了一眼孟月的脸,然后瞳孔一震,愕然道:
“你是……”
“奶奶!”孟月呼唤一声,扑进孟奶奶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嘟囔着:
“奶奶,月儿都已经死过一回了,差点就……差点就见不到奶奶……和爹爹了。”
“月儿,你这……肉身……”
孟奶奶托起她的脸,端看了一会儿,眼眶中氤氲了水汽。
孟月吸吸鼻涕,回道:“月儿的肉身已经毁掉了……”
“怪不得听寒寻不到你的灵识。”
孟奶奶亲昵地抚摸着孟月的头发,满目的宠溺。
孟月扬起湿乎乎的脸,小声道:
“他……找过我?”
“那是自然,若不是他答应寻你回来,我们也不会跟着他来了妖界。”
孟奶奶抚摸着孟月的后背,道出身在妖界的原因。
孟月愣了愣,愕然道:
“他既然答应寻我,为何还任由我自生自灭?那噬魂谷又不是进不去?”
孟奶奶听到她的抱怨,难免怀疑,马上托起她的脸,凝住她的眼睛,直问道: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孟月犹豫着,她不想惹孟奶奶生气,但是如果不说清楚,孟奶奶他们还会当妖界是可以善终的地方。但实际上,妖界和他们冥界势不两立,不久后也会有浩劫。
为了让孟奶奶和孟老爹不受牵连,也为了不会成为墨九君的软肋,孟月必须把真相说出来,她狠狠心,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
“当初月儿是被沧拔打下噬魂谷的,那个时候听寒就在月儿身前,他……没有拦着……眼睁睁地看着月儿坠下噬魂谷……”
“怪不得吾等每次问询他关于你的下落,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不定他压根就没有找你。”
孟奶奶恼了脸,气愤地扭动着眉毛。显然,他们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都被听寒给骗了。
孟老爹也马上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附和:
“亏得我和你奶奶还为他做了内应,扫平了冥界,原来他只是利用了我们。”
孟月点点头,却再没有说别的狠话。
她知道,即使如此,她心里也总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有些话她想找听寒当面问清楚,为了自己也为了已经魂飞魄散的月儿。
所以,她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用月儿的样貌去见听寒最后一面。
她的提议得到了孟家二老的赞同,他们也想用这个方法证明听寒的人品,然后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彻底离开妖界,与他恩断义绝。
孟月的行动力很强,也非常有时间观念,她既怕墨九君长时间见不到自己会胡思乱想,进而惹出些事端,又怕老奸巨猾的沧拔发现他们。
为了不会夜长梦多,她只能发挥超强的学习能力,向孟奶奶学会了画易容符,又在孟老爹的掩护下,轻松地潜入了听寒的寝室。
听寒虽然做了妖王,而且还娶了九尾狐妖做妖后,但是他们夫妻的感情显然不好。
他经常宿在昭阳大殿的侧室里,平日也以事务繁忙很少出殿外溜达。
简而言之,自打听寒做了妖王,就成了宅男,大有种不闻身外事的从容姿态。
孟月拍了易容符,在孟老爹的关照里跃进窗子,稳稳地立在了听寒的书桌旁。
听寒的书房很干净,靠窗的一排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书简,架子上的白瓷花瓶非常通透,一支红梅在瓶子上艳艳地开着。
书桌上端正地摆着文房四宝,墨色狮子形的纸镇下压着两张宣纸。微风过第一层白纸被撩开一角,下面却是张绘好的丹青。
孟月好奇地凑过去,掀开宣纸瞅了一眼,这一眼还真是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幅丹青绘出得人形正是月儿,那模样那眼神还真是惟妙惟肖,让她都忍不住赞一句听寒的绘画实力。
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被好好珍惜,死后反倒一直被缅怀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就在孟月端看丹青的功夫,听寒已经推门进来,刚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桌前的仿佛从丹青里跳出来的大活人。
他吓了一跳,万年冰封的脸浮起又惊又喜的表情。
孟月听到动静,缓缓抬眼,望住听寒的脸。
依旧是清冷淡薄的五官,眉眼疏离,暗淡的眸子短暂地闪过一丝惊喜,但仿佛转瞬即逝般隐了下去。
孟月挤出一丝苦笑,沉声道:
“人都死了,一幅画能解多少相思?”
“你……你是……”
听寒的嘴唇动了动,继而冷笑一声:
“若桐,休要胡闹。”
孟月一愣,在脑袋里琢磨着“若桐”这个名字,然后仰头,和他一样冷笑道:
“若桐又是谁?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的桃花运尤其好。万年不近人情的你居然还娶了媳妇,真是一别三秋定当刮目相看。”
“你……你不是若桐?”听寒跨前一步,眉心微微皱起,显然并非高兴的表情。
孟月叹口气,将纸镇拿起来,抽出丹青,当即揉成一团,嗤笑着丢到听寒的身上,嚷嚷着:
“你的若桐显然比我重要,何必拿一幅死人的丹青折磨人家呢?”
“月儿……你是月儿?”
听寒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孟月跟前,圈住她的肩膀,死死地端详着她的脸。
“我来寻仇,你要不要捅自己一刀?”
孟月挣开他的手,往书架前退了一步。
听寒并未停下追着她的眼神,直接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掏扯下她藏在衣服里的易容符。
没了符咒的支撑,月儿的脸很快溶解,孟月现了原形。
“你还活着?”
他哑着嗓子,低低地问。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虽然孟月的脸和月儿的脸千差万别,但是那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以及身上再也掩不住的气息,都让听寒明白,月儿没有死。
“月儿死了,但是我还活着,要不要我把自己的大名告诉你?”
孟月抿嘴笑着,眼中却是难以化开的悲切。
自打月儿被沧拔推下噬魂谷,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月儿,莫要胡闹,既然你活着为何不来寻吾?”
听寒近前一步,将她拉进怀里。
孟月仰着脸,依旧挂着自嘲的笑容,只挑了挑眉毛,嘲笑道:
“寻你作甚?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