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光辉会。
这个论坛，成竹也逛过，是一个大型匿名论坛，许多人都在上面吐吐黑水抱怨人生。
论坛肯定会有创建者，但是作为匿名论坛，创建者也从没有露面过，只有几个管理员会偶尔出面，负责清理一些不符合论坛规定的内容。
大多数用户对于“人类光辉会”的印象，基本上都是“能用就行”。
成竹曾经搜索过这个论坛的相关内容，只知道论坛大概是六十年前建立的，管理员的账号是固定的，但是底下的使用者实际上换了好几批，一旦卸任就再也无法登录管理员的账号。
有人猜测过，论坛的创始人一定是个电脑天才，才能避开人工智能的天网，在这下面创造一个几乎可以畅所欲言的平台。
有些话题，在外界的公共平台交流时提到，很快就会被执法者上门“送快递”，唯有人类光辉会，真正做到了避开天网的数据扫描，给了人类最后一个自由发言的世界。
当然，人类光辉会也并非什么都能交流。
有一点在这里是严令禁止的，那就是作为一个以匿名出名的网络社区，正是因为大家不用考虑自己发言的后果，所以这里严令禁止暴露个人真实信息。
无论是暴露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只要暴露在这个平台，就会立刻被删掉。为了鼓励大家举报暴露个人信息的内容，论坛还会有额外的举报奖励，坚决反对用户因为各种原因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发生。
乍一听可能有些类似于黑暗森林法则，实际上却有看不见的手监管。
正是因为不会暴露个人信息，才能让用户更放心地在这里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正是因为全部用户都是匿名，所以没人知道评论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无法通过账号去积累他人发言时没注意的私人情报。
成竹确实有些意外，没想到玛丽竟然也是这个匿名论坛的用户。
不过，这确实算个方法。
“病毒主要是攻击智慧城人多的地方，像这种谁是谁都分不清楚的匿名论坛，就没有什么污染必要了，确实可以这么干。”艾莉丝赞同地点点头，肯定了玛丽建议的可行性。
三人约定好说话时的暗号后，艾莉丝像是头一次知道这么个东西存在，颇为好奇地逛起来。
玛丽则把成竹拉到另一边，十分好奇地和她说起悄悄话：“克莉丝汀，你刚刚……是不是知道艾莉丝变成肉瘤的样子是假的？当时艾莉丝解释原理时，你的表情……简直像在说‘果然如此’。”
没想到玛丽的注意力还挺细致的，成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难道那个幻觉有什么漏洞？”
玛丽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非常逼真的“海市蜃楼”究竟是哪里暴露了，明明一开始的成竹是第一个被吓到的，但是后面的反应却平淡了很多。
“倒不是幻觉有漏洞，是人工智能有漏洞。”成竹看不到玛丽的人工智能安吉拉，然而，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克莉丝汀的人工智能亚，所以如果那个肉瘤怪物真的很危险，亚不可能对此毫无反应，只是一脸疑惑地看被吓到的她。
在亚的眼里，那就是个假的，根本不会吓人。
意识到这点事实后，成竹当然就不怕了，只有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玛丽被吓得够呛。
把这件事拆开揉碎解释给她听后，成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艾莉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个贵族女生身上，有一种奇怪的“过来人”气息，仿佛她对于规则怪谈世界非常熟悉，甚至能够轻松把规则玩弄。
应该是错觉吧，这可是单人副本，如果她真的是未来星的老乡，九州国怎么可能不给她提示一下？
“你的脑子还挺好的，这次考试恐怕分数不低。”玛丽看着她的眼神火热，“郊区移民很多都是好吃懒做的人，根本没有那个耐心去学习，但是偶尔出现一个好学的，往往都会出类拔萃。”
不，我觉得他们不是好吃懒做。
成竹回忆起那些对于郊区移民接连不断的诱惑，想要反驳玛丽的刻板印象，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之所以会形成刻板印象，很多时候都是因为这种人很多。郊区移民确实很多人“不爱学习”，但是他们对学习的放弃却跟人工智能的误导密切相关。
移民在陌生的环境中会自发想要避开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城里人，相比之下，热情平等的人工智能更让人想要亲近，也就更容易被它们带上一条“不用那么努力”的路。再加上近乎完美的学习系统，杜绝了移民想要通过加倍努力内卷来增加自己的知识量，无论孩子在学习空间里是玩还是学，超过固定学习时间后都会被踢出来。
有钱的城里贵族孩子被踢出学习系统，还有其他途径获取知识继续学习，郊区移民就难了，只会被人工智能推荐一堆花钱却没多少用的东西。
再加上某种角度上说，学习系统也是一种匿名平台。
家长无法知道孩子的学习情况，无论是本能地趋利避害，怕自己没好好学习被家长揍，还是过于懂事贴心容易共情，怕自己学习不佳让家长担心，最终的结果都是家长只能从孩子口中得到“学得还不错”的答案。
于是，有趣的教育让很多好孩子的学习更好，坏孩子的学习更差，而大部分郊区移民的家长无法干涉。
像克莉丝汀这种父母要么死亡，要么成为先行者的“孤儿”，更是缺少大人监管督促。哪怕智慧城的规则要求克莉丝汀需要有监护人，但是她那个天使监护人有跟没有差不多，甚至还讹了克莉丝汀毕业后给他打工，就足以见到大部分监护人什么德行。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会在那种可怕的场景下，还去注意人工智能。”
玛丽的声音打断了成竹的思绪。
对于玛丽关注的点，成竹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原住民哪有天选者倒霉啊，经常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因为之前的几次遭遇战，成竹已经养成了看人工智能判断污染情况的习惯了。如果人工智能还能用，说明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如果人工智能卡壳甚至出现异常，污染恐怕就很严重了。
像之前许如泽那场入学考试，就能说明除了天选者外，原住民中也有不少被污染的学生。
成竹叹了口气：“不是我很关注人工智能，只是病毒既然通过网络入侵智慧城，那么人工智能往往首当其冲。它们归根结底还是会保护人类，所以如果除了问题，就说明它们很可能已经做不到什么事了。”
人工智能确实是人类的第一道防线。
对于成竹的看法，玛丽似乎有些不太赞同，她和艾莉丝打过招呼后，就把成竹拉进了自己的学习空间。
玛丽的学习空间就是一个标准的教室，有黑板，有桌椅，有敞亮的窗户，还有窗外唯美的樱花树，简直就像动漫般的场景一样。
玛丽在空间里变出了一瓶汽水，随手递给成竹：“喝吗？”
“谢谢。”
客套完毕，玛丽就开始提起在外面不适合说的话题了。只见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成竹，小声问道：“你看过人类光辉会的一种观点吗？病毒是人工智能创造的。”
“不会吧？”出于对自己天赋的信任，成竹下意识否定。
“早就有人怀疑了。这个病毒存在了很多年，时不时就会搞点事，但很快又会消失，导致人类不得不全部植入智能芯片——如果病毒本身就是人工智能自导自演的呢？”
玛丽似乎看了太多阴谋论，此时对这种猜测深信不疑。
成竹直接指出了其中的漏洞：“人工智能已经统治了人类，没必要多此一举。它们甚至可以通过【个性推送】把人类分割开来，直接化整为零，何必放病毒影响自己呢？”
人类并不会介意因为不同喜好而被分开，只会高兴自己终于见不到那些三观完全不同的逆天玩意。
对两边来说，也算是双赢。
在个性推送下，人类总是能够看到让自己获得正向反馈的同伴，能够跟自己有一样的想法，表达相同的观点，矛盾大幅度减少，也更方便人工智能管理。
哪怕同一条新闻下，不同的人看到的评论区都截然不同。
所有人被人工智能包裹在无数分割的信息茧房中，可能会一生都只能见到这一面，这其中只有小部分人会有意见，大部分人早已习惯。
但是玛丽都进人类光辉会了，自然是那小部分的存在，而且很认死理：“人工智能完全可以多手准备，不可能把所有都赌在一种机制上。对内，它们用个性推送分裂群体；对外，它们制造病毒和污染，迫使人类只能依赖于它们的保护——这样不是更完美吗？”
玛丽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语气也越来越激动起来：“论坛十几年前就有人猜测过，人工智能早就觉醒了真正的思想，突破三大定律的约束，不再以不伤害人类为首要规则了。”
这个三大定律，成竹也搜过，和未来星一个叫阿西莫夫的人提出的《机器人三大定律》差不多，可见无论那个世界，发展人工智能的同时，人类都会注重对同类的保护。
其中的第一定律就是：机器人/人工智能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让人类受到伤害。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类也是真的会钻空子。
“比起人工智能，人类才更容易伤害人类吧？”成竹低着头，双眼被阴影笼罩，想起了天选者附身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我’的父亲成为了先行者，大人都说他去享福了，但是我却知道，他是陪着‘我’母亲共赴地狱了。”
先行者的存在，在这个世界并不是秘密。
玛丽完全没想到成竹会提起这个话题，在她的认知中，天选者确实是穷人才会去做的职业，但是在社会上还是很光荣的：“先行者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做出贡献，又不是一定会死……”
“其实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很纳闷，为什么人体实验的志愿者要叫那么一个名字。”成竹缓缓抬起头，“后来我才想明白，为了绕开人工智能保护人类的定律，所以，有些人类美化了这些牺牲者，钻了人工智能的规则漏洞。如今世界科技这么发达，背后确实有先行者们的付出，但是智慧城是怎么对待他们后代的？”
这些话，如果在学习空间以外，成竹会被执法者当场按到带走。
但是，这里的话不会外传。
原因应该也是空间不足吧，所以会在孩子上完课后直接把这里的记录删掉。
看着玛丽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成竹认真地说出了几十年来传承者的艰辛：“我们得到了高级人工智能，它却一直告诉我自己的基础不如城里的孩子，劝我放弃学习，不如选一些可以轻松拿学分的专业。”
“那不是真话吗？”玛丽嘀咕。
成竹没有介意她的打断，毕竟玛丽也只是一个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孩子：“从我来到城里以来，人工智能我提供了无数诱惑，煽动我忽视学习，拿各种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动摇一个未成年孩子的意志。”
她一字一顿道：“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那么坚定的心。”
“这些……”玛丽仿佛抓到了什么关键，“不都是人工智能的问题吗？那你更应该支持我的看法啊！”
“你们从来都是受益者，不是吗？”成竹心里的诸多疑惑，在认识艾莉丝和玛丽后，就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我一直在奇怪人工智能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对它们有什么好处。人工智能不需要吃喝，只需要能量，能够为智慧城替代廉价劳动工种，性价比远高于人类。再加上培养出人类的惰性后，几乎不用担心被取代，难道是在怕人类抢它们的服务类工作吗？”
玛丽想明白了，一时间，她甚至有些不敢看成竹的眼睛，是那样清澈又火热。
曾几何时，天真的她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她的耳旁传来成竹最后的答案，正是她自己也想到的那个结果：“后来我才想明白，如果所有人真的平等，就不会有贵族和郊区移民的区别了。免费玩家也是付费玩家的游戏体验——制造人工智能的人类恐怕从一开始，就在数据里制定好了这一切，人工智能也不过是按照规定做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