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温回到郊院,见兰遥伏在案底描丹青。上前便搂住兰遥的腰扯入怀中。兰遥愣在原地,惊颤地掉了手中的笔,僵了躯体似,被人夺了呼吸,一字一顿缓缓道:“都尉,你放开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厉温扳过兰遥的身体,凝视着那张冷淡的脸,溃败地问,“这么快就一点也不喜欢了吗?”
兰遥没敢点头,只是低头喃喃地答:“我现在喜欢的是晋侯。”
“他喜欢你吗?他如果也喜欢你,他为什么不娶你,而要让你当侯府的歌姬伺候宾客?”
“是我拒绝了他。我这般声名狼藉如何做得了侯府的女主人?他值得更好。我只要能陪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如晴天霹雳的答案甩在厉温的身上,如冷水浇透了他,也让他彻底地丧失了理智。
他愿意放下心中的仇恨,承认对她的爱,她却变心了,她爱上了别人。
他扑上前欲亲吻兰遥,却被打了一个耳光。兰遥盈着泪水恐惧地怒视厉温,“都尉,请你送我回侯府,马上。”
“对不起。”
“我接受。可我不会再原谅你。我就是当个人人唾弃的歌姬,也轮不到都尉你来羞辱。”
”兰遥。“厉温还欲解释,“你的族人杀了我父亲,之前我不该迁怒你----”
“都尉,匈奴单于杀了你的父亲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你今日可以为了一时激情,压抑心中的愤怒说不怪我。当爱意散去了呢?你再看到我这张脸,你仍会记起我的族人杀了你的父亲。你还是会忍不住迁怒于我。都尉,给彼此留个念想吧!”
厉温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没再辩驳。除非匈奴单于死了,否则他会一直记得自己父亲的死因。
马车在侯府别院停下,兰遥下了车扑进早早等候的董光怀里。
厉温目睹这一幕,忽然想起自己怀中还藏着一支要送给兰遥赔罪的玉钗,一支巧夺天工的梨花。他拿起只瞧了一眼,便掷在了地上,驾车而去。
董光接兰遥回院,细细地询问她额头的伤,见她讳莫如深,也没再追问。只说,回来就好。当晚便离开了别院着急着回他的侯府。之后有侍人不断在兰遥的耳边提醒,晋侯要娶妻的事。兰遥只顾看自己的书、画自己的画,日子倒过得岁月静好。
一日,她的梳妆前突然多了一支玉钗,像极了晋侯送给她的那支。她好奇地问侍人,玉钗是哪里来的?
“不是晋侯送您的那支吗?在后院的泥地里捡到的,以为正是您丢的那支。”
兰遥望着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梨花,笑答:“不是,晋侯送的那支是兰花,已经毁掉了。这支是梨花。”侍人接过给兰遥戴上,“就算不是晋侯送的那支,也多半是哪位公子要赠予小主的,只是半道丢了,这才被下人在家门口寻到。小主您留下它吧!这里除了您也无人配得上它。”
兰遥望着镜中莹莹洁净的玉钗,嫣然一笑。侍人们见兰遥这般和蔼可亲,毫无公主架子,甚是担忧她的处境。在她耳边小声地提及晋侯将要娶过门的妻子也是一位皇室宗亲,人长得倒是很俊俏,只是那脾气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兰遥询问那未来主母的名字。得知是刘芷含,心头不由一震,再次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惋惜,刘芷含是怎么也容不下自己的。
果然,没过几日,董光就来了,心事重重、欲言又止。“她说如果我想娶她,就不许你出现在侯府。”
兰遥瞧晋侯为难,淡然地与他吃完最后一顿饭,起身向他告别。董光万分不舍,“你能去哪里呢?要不我把你过继给可信赖的友人?”
兰遥没有搭腔,再向董光叩拜,“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兰遥会铭记于心。”
她孤零零地走在山间竹林小道,孑然一身,云鬓只携了那只无主的钗。
她甚至想过找着山头跳下去,倒也死得干净。可又何苦辱没了这山清水秀有林间;她走出了山林,来到了泉边,想就此了结。可这泉水清澈见底,供养着山下许多户人家,又何必污浊了这泉水。
后来她走累了,就坐在山坡上等死。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夫妻瞧见了她,问她能否帮忙背竹篓下山,他们实在是背不动了。
兰遥接过竹篓默默地背在肩上,没一会儿她纤细的双肩,就被粗粝的竹边磨出道道瘀青,先是冒出水泡,后又破了皮。她仍没有吱声,忍痛几乎是她的家常便饭。在匈奴学技时,嬷嬷的体罚从未手软过。
到家后,老夫妻打了碗粗粥感谢兰遥,见天色已晚,问她若不嫌弃,就在他们这里将就一晚。兰遥也没谦让,而是安然住下了。此后她为老夫妻干农活,而老夫妻赏她一碗粥喝。
厉温得知董光为了娶刘芷含把兰遥赶走了,他发了疯似的全城寻她。他甚至想闯进侯府当面质问晋侯。幸而他还有位理智的好友在身旁,拦下了他。
“一个歌姬死了就死了,你以为晋侯会在乎?都尉,你发什么疯啊,你不是讨厌那匈奴公主吗?”
厉温没有回答,可他眼里悔恨的泪早已是最好的答案。当压抑在胸口的悲愤倾巢而出时,他连扇了自己数个耳光,把一旁的友人都看傻了。
冷酷无情的洛阳都尉在干什么?他没敢多问,怕挨揍。
刘芷含一直在等厉温来求自己,一直到自己上花轿与晋侯洞房,也没等到厉温的回头是岸。婚后,晋侯如他承诺的那般对她百般好,她却感到索然无味。
有些事,就是这般奇妙。
纵使这个人在他人眼里清风霁月,在你眼里也可能一文不值。晋侯在刘芷含眼里就是那般廉价,他越是把心捧到她面前,她就越看不起他,连床笫之事,也是敷衍着他。后期甚至让侍女全权代劳。
她只想看厉温后悔,看他哪一天像狗一样爬到自己的脚边忏悔。这几乎快要成为她生活的重心。她因气不顺,不能达成所愿,终日歇斯底里。辱骂、惩戒,甚至打死下人都屡见不鲜。
老夫妻收留兰遥,见她干活勤快,人也乖巧肯吃苦。可长此以往,他们要受不了了,他们可吃不了这苦。
于是老太上山拔竹笋一不小心滚下了山阶,跌出个腿骨挫裂,家里没钱看病,兰遥只得用板车推着老太上城里卖了自己唯一的玉钗,凑钱来给老太看病。
兰遥推着老太回去,路上老太见有人叫卖桂花糕,吵着非要吃,让兰遥去买,兰遥拗不过她,正要把她推过去。
“这样太麻烦了,你把我放在这里,你快去快回。我会坐着等你。”
兰遥见老太这般说,也没坚持,放下老太就去了,可刚买到桂花糕,就听得身后传来刺耳的马踏惊叫声,兰遥回过头,见板车侧翻在旁,车轱辘下趴着老太,吓得惊慌失措,连忙跑过去,钻进车厢底部,慌乱地叫着奶奶。两位小厮见状忙上前帮忙把马车牵开,扶起老太。老太虽惊吓过度,却只是磕到了额头,并无大碍。
“姑娘,是你家板车突然失控朝我们厉府的马车撞来,惊吓到了马儿,这才发生了意外。”小厮见老太无碍,拿出了几枚五铢钱应付兰遥。
“是这样的,遥遥。是我们的板车失控在先。”老太也道。
“对不起。”兰遥向小厮欠了欠身,拒收银两。
小厮硬是要把钱塞到兰遥的手中,兰遥吓得退了数步,听到身后有人哽咽道:“拿着吧!兰遥。”
兰遥回过头见是厉温,又退了数步,谨慎地低头,紧张地捋自己耳侧的发丝。
“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们----”
老太哀嚎着脚疼,剪过兰遥的话,答应了下来,“有劳公子了,反正我们的板车也坏了。”老太话音刚落,板车的左侧车轱辘就慢悠悠地从车体上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