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你打成这样?”牛车内董光心疼地凝视着兰遥脸上的淤青。
“这是我的教训。”兰遥躲过董光伸来的指尖,低着头,泪如雨下。明明吃了那么多苦,明明以为早把情爱看透。为何遇到了他,一次次遭拒绝,一次次又重燃希望?他不过是对自己露出了笑靥;他不过是伸手扶自己一把;他不过是给了她一点甜,她就不管不顾地陷进去,那般卑微。想到此处,想到厉温对自己的羞辱,想到那些为厉温抛弃的自尊,兰遥又忍不住痛哭。
董光实在见不得兰遥这般自暴自弃地哭泣,叹息问:“你何苦为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这般伤心呢?”
兰遥边抹泪边点头,即便心痛得五内俱焚、不置可否,但仍咬紧牙关坚定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你想好了?”
“再浓烈的爱也抵不过杀父之仇,况且他根本没喜欢过我。”
厉温本就不喜欢她,是她厚着脸皮粘着他,用自己的全部热情一厢情愿地想要温暖他。如今,只是让她认清了事实而已。
“这怎么能怪你呢?匈奴单于只是你的义父啊!”
“义父也是父,也有养育之恩。他恨我,我无话可说。可他不能因此以为可以无限的羞辱我。”
董光诧异于兰遥眼里的冷然与决绝,仿佛对厉温的痴情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如今幡然醒悟。
同时他也很心疼这位像他妹妹一般亲切的匈奴公主。他记得他把兰遥接到洛阳城时,她便因不洁遭了圣上退婚,暂住在驿站。匈奴也迟迟没有要迎回她的意思,她陷入两难的境地,目光仍然清澈镇定。虽受尽诋毁,可她始终把泼到她身上的污言秽语当身外事,保持着匈奴公主该有的傲骨。不曾见她露出过半点恐慌,更不曾见她无助地落泪过。
洛阳的达官显贵听闻匈奴公主被遗弃在驿站,成群结队地上驿站一睹公主真颜,见是绝色,又都摩拳擦掌想要掠夺美人。他见此,怜惜公主不易,也敬重公主自尊自爱,安排她暂住在自己荒废的别院。
初到别院,她便与院里的下人们一起把别院收拾整齐干净,安心地住下等待族人来接她。匈奴来信,说送出的公主,没有再迎回的先例。她接过信,双眸暗沉了下来,没有对未来期待,也没有对过去的怨恨。
他以为她就要这样被遗忘在洛阳城的郊区,无悲无喜地过一生。直到那个春郊,他们一起去踏青,她遇到了她的救命恩人厉温,那瞬间展露的欣喜,便是寒冰乍暖、春迎开花,也不过如此啊!
他好生羡慕厉温的幸运,可厉温却从来没有把公主放在眼里,眼睁睁地看她被人那般诋毁,也不曾站出来为她辩驳过一句。
他曾为她感到不值,那般一次次惨遭拒绝后又重新萌发爱意,是多么坚定与勇敢。若兰遥对自己有对厉温一半执着,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份爱。
回到别院,兰遥病了一场,醒来时似乎也真的看开了。别院的后山有一片竹林,洛阳城里抱着‘白壁不可为,容容多后福’的达官显贵寄情山水,游历竹川,寻求清静无为,有时也会选择在这片竹林里喝酒纵歌,看飞鸟翻空,游鱼吹浪。
兰遥作为别院的半个主人时常随董光一起接见这群文人雅士。兰遥打从被匈奴皇室收养那日起,就是以东汉贡女之一的身份培养,名师教导。所以中原的琴棋书画她都是信手拈来,吃酒、品茗、丹青、书法她无一不会,耍起来也无一不风流。况且,她又有倾城容貌加持。多的是达官显贵捧着金银珍宝请她笑纳,只为与她清谈一场。
如此,洛阳城里那些矜持的名门贵女视她这只外来的凤凰为野鸡恨得咬牙切齿,诋毁她的谣言从来就没断过,污蔑每个来过别院的男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当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厉温的耳朵里时,他怒火中烧,又有刘芷含在耳旁吹风,也暗示自己兰遥就是这般放荡之人,狠下心来从此绝了对此人惦记。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兰遥的不易,只是害怕去证实。然而受不了兰遥这般让人诋毁,想再帮兰遥一把反倒是董光。
他望着正专心画竹兰遥,叹了又叹。
“晋侯,您今日怎么了?”兰遥平淡抬睫看了一眼董光。
“这样吧,反正你我都很孤寂。不如我请求圣上,娶了你吧!往后,我照顾你。你也不必受这流言蜚语之苦。”
“让我这声名狼藉之人败坏了晋侯的风光月霁,何必呢?”兰遥低头继续描纸上的竹骨,“晋侯对我有恩,若我能助晋侯官运亨通,那也是好的。反正我打小就是被族人当贵国的玩物教导的。能替晋侯服侍宾客是我的荣幸。”
董光听兰遥这般心静如水地自我鄙弃,眉间隆起一座山,“实在不需要,我都已经是晋侯了,还能怎么样?总不至于----”董光没敢把谋朝篡位那四个字说出口。
“晋侯要觉得兰遥没用,大不了费点车马费把我送回匈奴,兰遥感激不尽。”
董光听兰遥这般决绝,更是头痛,来回地踱步。送她回匈奴,她只会沦为匈奴贵族间的玩物,死路一条。
他早视她为自己的妹妹,怎么舍得?
“你就是想当侯门的歌姬,我也得请客摆宴告知众人。你要真有此意,不如听我的,我去请示了圣上,你大大方方地入我侯府,怎么样?”
兰遥见话都到了此处,便放下手中的墨宝,上前向董光欠了欠身,“多谢晋侯怜悯兰遥。”董光上前把兰遥扶起,盯着这张注定引得无数人觊觎的脸,此时依旧波澜不惊。知她心里一时难忘厉温,又叹了口气,“莫客气了,那我可要去拟帖了,厉温身为洛阳城都尉也会在邀请的名单之中,你可介意?”
“我为何要介意他?晋侯尽管去请客人吧!兰遥那日定不会辱没晋侯的。”兰遥放眼竹林随风波动,安之若素道。
坐在龙椅上的刘宏得知自己的小舅爷要收那个不洁的匈奴公主当歌姬,眉飞色舞地望着小舅爷供奉的四百万铢,喜出望外。
他不但解决了匈奴公主这个大麻烦,还得到了财物,何乐不为呢?当下便准了董光的恳求。
洛阳市人得知圣上准了董光纳匈奴公主为歌姬的请求,一片哗然,也都不得不信服,晋侯确实有这个资格与财力豢养匈奴公主。许多达官贵人收到晋侯请帖,也都有成人之美,备好礼品,诚心赴宴贺喜。
唯有厉府。厉温收到了请帖的那一刻起,气得把请帖给揉碎了。一旁见此的刘芷含仍不懂察言观色,鄙夷道:“也不知那个狐媚妖子用什么手段迷惑晋侯,居然要收她当歌姬,她哪配啊!我说她,就配当个军妓。”
“亏你是贵胄之后,这么粗糙不雅的话也说得出口?”厉温冷视着刘芷含,后者双眸立即蒙上泪花,嘟着嘴倔强抓着厉温的衣袖道:“她本来就是放荡,谁不知道她已经睡遍了整个洛阳城的男人。”
“你可曾躲在人家床笫下亲眼见过?”
“厉哥哥,你这是在帮那狐媚妖子说话?”
“她是匈奴的公主,你左一个狐媚妖子,右一个狐媚妖子。匈奴若国力当盛,你此番羞辱匈奴公主,就是给匈奴送借口举兵伐汉,挑起两国纷争。”
“越说越过分了,她不过是个供人玩乐的----”
“闭嘴。”厉温拂袖甩开了刘芷含,严厉警告。刘芷含更是委屈得无以复加,“你以前从来不会为外人呵斥我的。厉哥哥你变了,你不要忘了,她的单于父亲杀了你我的父母。”
“我没忘,可也不需要你时刻提醒我。”
“你是不是也对那个狐媚妖子动心了?你们男人怎么都一个烂德行?”
“芷含,你不要含血喷人。”
“是你们表现的太明显了。”刘芷含指责后,便哭着跑到厉温的祖母那里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