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衙报案一事,钱夫人原是不同意的,时下风气对女子尤为苛刻,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因此事遭受旁人的指指点点。
“娘,你知道那个险些将我掳走的人是谁吗?”钱弄墨问。
“不是说是今日刚来的那个叫何绡的女护卫吗?”
钱弄墨摇摇头,“她易容了,她本名叫何红绡。”
“血手红绡?”钱夫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钱弄墨点头。
何红绡的事情,当初苏行桑讲起的时候,钱夫人也是听了一耳朵的,听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被这么可怕的女人盯上了,钱夫人不再犹豫,果断一入镇便使人大张旗鼓地去报了案,同时吩咐家中下人不必避讳旁人的好奇与询问,只说自家姑娘出门时不小心被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血手红绡盯上,险些被掳走,同时好好宣传了一把“血手红绡”的可怕之处。
堵不如疏,想要堵住悠悠之口,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把事情摊开来讲个清楚明白,让旁人没什么可再猜测推论的,当然重点是,血手红绡是个女人。
钱姑娘险些被一个女人抓走,和险些被一个男人抓走,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于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血手红绡已经成了凤来镇人人惧怕的女魔头,可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天呐,你们听说了没,那个可怕的杀人魔头血手红绡到咱凤来镇来了,还差点掳走了钱家小姐……”
“那种江湖人物怎么会来咱们这种小镇啊,真是太吓人了!”
“听闻那个血手红绡最是喜欢虐杀女人……”
流言愈演愈烈……却没人知道,他们口中那个可怕的女魔头血手红绡早已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钱老爷一直到日暮才归,一入镇便听说了钱弄墨险些被掳走之事,吓得连铺子都没去,便直接回家了。
结果一进家门,便看到他今日刚刚花大价钱请来的护卫们都聚集在前院,一个身着白衣的陌生男子正负手背对大门站着,挨个地不知在检查询问些什么,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钱老爷懵了一瞬,诶?这男人是谁啊?为什么就能在他家的院子里指指点点了?
这要不是他太过熟悉自己家院子,八成还要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呢。
钱老爷整整衣服,腆着肚子走了过去,一脸疑惑地问:“这位公子,敢问你是?”
听到声音,闫慎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满脸福态十分面善的中年男子,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但仍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解释道:“在下闫慎,京城人士,到凤来镇寻亲,一时没有落脚之处,多亏钱夫人好心收留在下在此借住一段时日,敢问您是?”
闫慎一回头,钱老爷才注意到这位白衣公子看起来竟是十分的年轻,也就和阿金、墨儿年岁相差无几的样子,但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老成持重,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公子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些……审视?正犹疑着,便听到他这般说,钱老爷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他知道自家夫人虽然十分善良,但却也不是那等好心泛滥过头的人,便猜测这其中应当是还有些别的什么缘故,正打算自我介绍,便见钱夫人走了过来,忙上前唤了一声,“夫人。”
“老爷,你可回来了。”钱夫人一副柔弱无助的模样,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似的。
半点没有先前一路策马狂奔而来的英姿了。
闫慎垂眸,嘴角微微含了一丝笑意。
钱夫人这般柔弱无助的样子可让钱老爷心疼坏了,赶紧拉着她问,“我路上都听说了,你和墨儿没事吧?”
钱夫人摇摇头,“多亏了阿慎。”
阿慎?
钱老爷一愣,随即反正过来自家夫人口中的“阿慎”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白衣公子闫慎,只是自家夫人并不是个自来熟的人,这才认识了短短几个时辰……怎么就叫得这样亲昵了?
“是阿慎救了咱们墨儿,若非有他,今日墨儿恐怕就危险了。”钱夫人柔声解释。
钱老爷一听是闫慎救了自家闺女,忙抱拳道谢。
“钱老爷不必如此,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还要在您家中叨扰一段时日,心中已是十分惶恐,您若再这般客气,便叫在下无地自容了。”闫慎忙扶住他的手道。
不知为何,钱老爷总觉得这位闫公子对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友善了起来,并不是那种寄人篱下的客套,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好感与友善,他又仔细瞧了瞧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自然注意到了他左眼异于常人,不过即便如此也丝毫不掩他的风姿,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这是什么话,你只管住下,不必拘束,当成自己家一样便是。”钱老爷大手一挥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闫慎躬身十分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多谢。”
这礼数看得钱老爷一愣一愣的,总觉得这位闫公子礼数着实有点太多了……看他刚刚行的这个大礼,不知内情的还当他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不过是借住罢了。
“闫公子……”
“您随钱夫人唤我阿慎便好。”闫慎道。
看来是这孩子有点自来熟啊……
钱老爷轻咳一声,“阿慎,你且安心住下便是。”
闫慎笑着点头应了一声是,这一次倒是没有再行那颇为吓人的大礼了。
“刚刚我看到你仿佛是在清点护卫?”钱老爷想起方才进门时看到的情景,好奇地问了一句。
“正是。”闫慎点头,又觉得自己一个外人这么做似乎有点不知分寸,正欲解释,一旁的钱夫人先开口了。
“是我请阿慎帮忙的。”钱夫人道,“老爷你有所不知,你今日请来的那些护卫里,有一个竟然是何红绡,正是她差点掳走了墨儿!”
“何红绡?”钱老爷一愣,“她怎么可能在……”随即想起了一个有些相似的名字,又觉得有些不敢置信,那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江湖上那个臭名昭著的血手红绡?毕竟那何红绡除了“毒”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美”了。
“便是那何绡。”钱夫人恨恨地道,“她是易容化名混进来的,显然一早便包藏了祸心。”
钱老爷听到钱夫人肯定的回答,被深深地吓到了,想到自家宝贝闺女今日竟然从血手红绡的手中逃出生天,当下对闫慎的感激又加深了一层。
“大恩不言谢。”钱老爷对他抱了抱拳,也有些懊悔自己的不仔细和鲁莽,竟然引狼入室,“那便劳烦阿慎帮我看看这些新请的护卫了。”
闫慎垂眸抱了抱拳,心下却是有些抱歉,毕竟若非他昨夜刻意用那瓦片将事情闹大,那何红绡也未必会得了这个机会易容混进钱家……引来今天这一出,让钱姑娘受了一番惊吓。
虽然他本意不过是想提醒钱家注意防范,谁料阴差阳错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我先去瞧瞧墨儿,阿慎你自便。”说着,钱老爷对自家夫人点点头,便匆匆去了内院,他急着去看一眼自己的宝贝闺女,虽然知道她已经安然无恙,但只有亲眼见过了才能放心。
此时,钱弄墨正在书房奋笔疾书,因为钱夫人罚她抄写女诫。
钱老爷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果然好端端的安然无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爹?”钱弄墨见到钱老爷,一下子站起身,“爹你终于回来啦。”
“今日可是被吓着了?”钱老爷一脸心疼地问。
“爹,我没事。”钱弄墨匆匆走到钱老爷身边,拉着他的衣袖问,“你见过那位闫公子了吗?”
“见过了。”说起这个,钱老爷便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多亏了闫公子,否则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我知道我知道。”钱弄墨点点头,又忙有些迫不及待地道:“爹,我有个猜测。”
“什么?”
“我怀疑……闫公子就是钦差。”钱弄墨看着钱老爷,小小声道。
“什么?!”钱老爷一愣,随即看了一眼窗外,也放小了音量,“你可有什么证据?”
“我今日之所以出镇,是因为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件,信上说前来调查盗铸案的钦差已在前往凤来镇的路上,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入镇,我想着得在钦差入镇前先求见他一面,以免到时候那钦差被有心人误导对我们家产生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钱弄墨解释了一下前因,然后又道:“当时阿渚驾车出了凤来镇差不多有一里路,都没有看到什么人,后来阿渚被打伤,我被何红绡掳走,闫公子忽然就出现救下了我。”
钱老爷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她不曾提起这些事情的经过倒还好,这么一提起,钱老爷便觉得钱弄墨简直毫无悔过之心,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的情况该有多凶险,一想起这个,钱老爷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熊孩子果然欠教训!
钱弄墨没察觉钱老爷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带了和钱夫人如出一辙的蓬勃怒意,继续不知死活地道:“当时那个地方,除了闫公子外根本没有旁人,你说他怎么那么巧就出现了?而且更为巧合的是,他还自称是京城人士,气度看着也十分不凡,我觉得他应该就是钦差,不表明身份一定是为了微服私访……虽然表面上看他是到凤来镇寻亲又没有落脚之处,才在娘的热情挽留之下暂时住在我家,但我总觉得他是冲着盗铸案来的。”
钱弄墨信誓旦旦地道。
“你刚刚是在抄女诫?”钱老爷听完,看了一眼书桌,冷不丁问了一句。
“是啊。”提起这个,钱弄墨就有些垂头丧气了起来。
“几遍?”
“啊?”
“你娘叫你抄几遍?”钱老爷问。
钱弄墨眼睛一亮,只当钱老爷要替她说情,忙撒娇道,“十遍呢!抄得我手都酸了……”
“再加十遍。”钱老爷一脸无情地道。
“啊?”钱弄墨目瞪口呆。
“看来你是已经忘记自己还在被禁足了,连禁足都拦不住你要出去惹事,你娘说得没错,你胆子大得要包天了,多抄点女诫反省一下比较好。”钱老爷冷酷无情地说完,便要拂袖而去。
钱弄墨这才回过神来,忙一把拉住钱老爷,“爹,爹!你听我解释,我当时有让小碗带着那封匿名的书信去铺子里找你,我只不过是怕时间来不及,所以才会先行一步,想先去拦下钦差……不过爹,你今日究竟去哪了?为何不在铺子里?”
钱老爷听到这里,面色有些凝重了起来,“今日我刚到铺子里,张青手下便有一人传来消息说在一处地方看到了我们一直在找的杜春林,我便和张青一路寻了过去。”
“找到了吗?”钱弄墨忙问。
“找到了,不过那个人并不是杜春林,只是一个跛足的木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钱弄墨觉得有些失望,又觉得仿佛是在意料之中,所以果然是调虎离山吧!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用这个假消息将你引走?”钱弄墨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这个人,应该和指使何红绡来抓我的是同一个人。”
“不管背后那人在算计些什么,你只要好好待在家中不要出去,他的算计便不会得逞。”
那可未必……
现在连他们钱家,都有人在谋算呢。
钱弄墨不以为然地想,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想要掳走她的人到底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想用她来威胁钱老爷?
这件事钱弄墨完全没有往苏行桑身上想,毕竟虽然苏行桑的形象已经从君子变成了伪君子,但钱弄墨还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堂堂县太爷家的公子想把她强行掳走带去京城,怕不是疯了。
钱老爷见她刚经过了这一遭竟然还敢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得大为皱眉,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对她心软了,这般胆大妄为,他若再纵着她那便是害了她,回头别把自己给折进去。
“此事你不必再管,好好待在家中抄你的女诫便是。”钱老爷板着脸说完,不待钱弄墨开口,便强硬地拂袖而去。
钱弄墨张了张嘴,眼睁睁地看着钱老爷大步离开,不由得有些懊恼,她原本还想说一说关于那处偏僻的庄子的事呢,还有……钱弄墨转身走到妆镜前,拉开抽屉,抽屉里头放着一团用帕子包好的纸团,正是她在那庄子附近捡来的那张纸。她仔细看过了,那纸上还有残留的药渣,她原本想把这件事告诉钱老爷,让他去查一查那些残留的药渣究竟是作什么用的,不过钱老爷不让再她掺合这些事,也不肯听她说……
钱弄墨看着手里的那团纸,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