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弄墨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家里已经人仰马翻乱作了一团。
钱老爷今日原本是在外头谈生意的,突然收到了苏县令的口信,与他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原委,一听到自家闺女竟然让小碗去县衙报官,自己倒先追着荆少语去了,钱老爷差点没急得当场升天,立刻回家点了家中的仆役准备出镇寻人。
钱弄墨到家的时候,便看到钱老爷正带着人准备出门,这声势浩大的阵仗让她心里有点发虚。
还是小碗先发现了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小姐回来了!”
好嘛,这一嗓子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钱老爷是头一个回头的。
钱弄墨怯怯地冲他挥了挥手,脸上不自觉带上了有些发虚的笑容,“爹,我回来了。”
钱老爷看到闺女安然无恙地站在大门口,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大步走到钱弄墨面前,叉着腰气呼呼道:“你这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明知道有危险怎么敢一个人追出镇去!有没有伤着?”
“没有没有,我带着阿渚呢……”钱弄墨摆手赶紧解释,说着,又拉着钱老爷的衣袖摇了摇,讨好地笑道:“而且我都没碰到那贼人,半途就遇到荆公子了,当真没什么事。”
钱老爷被她拉着衣袖这么轻轻一摇,差点没绷住脸上严肃的表情,但他忍住没有破功,仍是板着脸道:“没事那是侥幸,万一有事呢?!这次你实在太不像话了,休想就这么蒙混过去,你可知错?”
钱弄墨赶紧乖觉地带上了忏悔的表情,低着头乖乖认错,“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了?”钱老爷问。
钱弄墨想了想,试探着道:“呃……我不该就带了阿渚出去,应该多带几个人?”
钱老爷听了这个回答,瞪圆了眼睛,气得胡子都在抖,“你你你……你最近都不许出门!给我待在家里面壁思过、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啊?”钱弄墨傻眼。
钱老爷已经不想再搭理她,转身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小碗,我说错了吗?”钱弄墨一脸问号地看向小碗。
小碗揉了揉哭得发红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道:“我觉得小姐你应该回答不该自己追出去。”
钱弄墨一脸的恍然大悟,然后又后悔不迭,早该那么说的啊!
直至晚膳的时候,钱夫人才知道今日闹的这一出,原来钱老爷怕她担惊受怕,没将这事儿告诉她,钱夫人含笑睇了垂头丧气的闺女一眼,接受了自家夫君的好意。
接收到闺女求助的视线,钱夫人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钱老爷这一边,她拿帕子擦了擦嘴,微笑着道:“不出去也好,婚事已定,你也该收收心了,喜服什么也应该置办起来了,许多事情是旁人不好代劳的,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大婚你大概都不会太闲着。”
钱夫人开口了,钱弄墨只得点头称是,半点没敢辩驳,毕竟钱老爷决定的事或许还有更改转还的可能,但钱夫人的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谁让钱老爷护着她呢。
可事实上,她的喜服……也就是嫁衣,其实早就已经备妥了。
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绣的,只不过绣这件嫁衣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嫁的人是苏行桑罢了……但这不重要,毕竟很多姑娘从及笄之后就开始绣嫁衣了,也不是因为确定了自己的未来夫婿是谁之后才开始绣的。
而她,不过是在苏行桑的一番引导之下,误以为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她罢了。
“小姐,这喜服还要改吗?”小碗见钱弄墨回房之后便取了已经完成的嫁衣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一副生怕触动了她伤心事的模样。
钱弄墨有些好笑地看了小心翼翼的小丫头一眼,摆摆手,“不必了,好生收起来吧。”
“是。”小碗听话地捧起了嫁衣,经过妆镜台旁边的时候,她注意到镜台上摆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匣子,似乎是小姐今日刚带回来的,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小姐,这是什么?”
钱弄墨看了一眼,那是荆言送给她的匣子,她走到妆镜前坐下,打开了那个匣子。
匣子里放着的那只金镶宝的蝴蝶簪子在烛光的映衬下散发出珠宝独有的炫目光芒,看着特别的精致漂亮,她伸手将簪子取出细细端详,这簪子使用的是极为难得的花丝镶嵌法,蝶翼以金丝堆叠而成,十分的轻薄灵动,蝴蝶的眼睛处镶的是两粒浅蓝色的宝石,看着栩栩如生。
“好漂亮啊。”小碗忍不住惊叹,“小姐,这是今日才买的吗?”
钱弄墨抬头看向镜子,抬起手,将手中的蝴蝶簪子插在发髻上,左右看了看,那簪子上的蝶翼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振动了两下,仿佛要振翅欲飞似的,着实灵动可爱。
而且,很适合她。
“是荆公子送的。”钱弄墨抬手摸了摸簪子,笑道。
小碗听了这话,不由得喜上眉梢,“荆公子还挺有心的嘛。”说着,又歪头看了看自家小姐,喜滋滋地道,“眼光也很不错。”
“嗯。”钱弄墨点点头,想了想,道:“我记得箱子里有一块雪青色的料子,你帮我找出来吧。”
不用忙着做嫁衣,也不能出门,她反正闲着也闲着,倒是可以给荆言做几身衣服,寝衣也要做几套,总不能婚后还让他穿着成衣铺子里的衣衫……也算是礼尚往来、投桃报李?
小碗一听就懂了,作为小姐未来的管家娘子,她当然最乐于见到小姐将来婚姻幸福和美,赶紧乐呵呵地将嫁衣收好,又取了料子来。
钱弄墨虽然琴棋书画都略有涉猎,但最精通的其实还是女红,仅凭目测她就能将尺寸猜得大差不差,她回忆了一下荆言的身高尺寸,利索地将布料栽了开来。
接下来的两日时间,钱弄墨果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地做起了女红,做着做着,还做出了些许趣味来……
这日下午,她正穿针引线给荆言做寝衣呢,忽然指尖一痛,竟是一针不小心扎手上了,她疼得吸了口气,赶紧含住了指尖。再看手上这件已经完成了一半的白色寝衣,便见领口的位置沾到了一滴血,留了痕迹,她蹙眉想了想觉得有点可惜,便低头在那滴血迹上绣了一枝简单的梅花……看着倒也别有意趣。
刚剪断线,便见小碗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脚步匆匆。
“怎么了,小碗?”钱弄墨看着她问。
“小姐,阿金被抓走了!”
“什么?”钱弄墨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是昨天下午的时候,我方才去前院找阿渚才听他说起的,说是因为金银交引铺出了点问题,有一个外地的客商在铺子里兑到了假银锭,告了官。”
假银锭?
钱弄墨一下子想起了荆言之前手上那枚假银锭,那枚刻着“桃花街南杜大郎匠”的假银锭,那个时候就有的预感似乎终于成了真,看来这事儿果真是冲着他们钱家来的?
“这事儿是昨天发生的?怎么没人跟我说?”钱弄墨问。
“……这不是老爷说要让你面壁思过嘛。”
钱弄墨跺了跺脚,“我爹呢?”
“去了金银交引铺。”
“赶紧让阿渚备车,我要去金银交引铺看一下。”钱弄墨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有些急切地吩咐。
“可是老爷不是说……”小碗犹豫了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快点。”钱弄墨瞪了她一眼。
小碗忙应了一声,赶紧跑了。
钱弄墨准备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钱夫人。
“娘,我知道我还在面壁思过,我真的已经反省了,也知道错了,我回头回来再继续思过啊。”钱弄墨一迭连声地说着,怕钱夫人拦着,赶紧跑了。
钱夫人摇摇头,到底还是高声嘱咐了一句,“你爹在铺子里呢,不用着急。”
钱弄墨脚下顿了顿,回头问:“爹他什么时候去的铺子?”
“昨天下午阿金被抓走之后,他就亲自守着铺子,还没回来过。”
钱弄墨心里微微一松,知道钱老爷这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好的,娘,我去铺子里看看爹需不需要帮手。”说着,便冲钱夫人挥挥手,大步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向桃花街南,在钱家的金银交引铺前停了下来。
钱弄墨跳下马车,便看到外头有衙役围着,还有许多人在外头围观,阿渚和小碗护着她挤了进去,便看到钱老爷正坐在铺子里,一手摇扇一手喝茶,并不见惊慌的样子,一颗心终于定了定。
“爹。”钱弄墨走上前。
钱老爷见到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墨儿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爹,我可不是出嫁女,我是要招赘的。”钱弄墨面色沉静地看着她爹,心平气和地道,“这些事情,我早晚都要学着独当一面的。”
钱老爷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钱弄墨知道她爹这是同意了,微松了口气,正这时,便见家中两个大掌柜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张伯、纪伯。”钱弄墨称呼了一声。
张青和纪三更都是钱老爷手下的大掌柜,是钱老爷的心腹,也是看着钱弄墨长大的。
“大小姐。”两位大掌柜点点头,情分归情分,规矩不可乱,自知道大小姐要招赘之后,他们就拿大小姐和钱老爷一样看待了。
毕竟以后钱家早晚都是要靠她掌舵的。
“库房已经清点好了吗?”钱弄墨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账本,问。
“是,库房里没有问题。”张青回答。
钱弄墨松了口气,“果然。”
他们钱家的金银交引铺怎么可能会出现假银锭,阿金那样妥帖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假银锭流入金银交引铺,这事定然是有人陷害,显然钱老爷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当务之急就是守好金银交引铺,然后清点库房,确定库房没有问题之后,那一切就十分明朗了。
“如果那枚假银锭不是从我们铺子里兑出去的,报案的人却声称从我们铺子里兑到了假银锭,那便是那个报案的人有问题,我们要先找到那个报案的人。”钱弄墨道。
“正是如此。”张青点头,“我让人去查过了,报案之人叫赵茂,是一个外地来的客商,看着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原本是住在钱家酒楼的,报案之后就搬了出去,现在具体住在哪里还没查到。”
钱弄墨沉吟了一番,开口道:“爹,你守着铺子,我去探望一下阿金,然后再去拜访一下苏县令。”
“我去吧,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掺合了。”钱老爷起身道。
“爹,得有人守着铺子。”钱弄墨看着他,道。
现在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又在打着什么主意,所以铺子是一定要守好的,不能给人可乘之机,若是让人把手伸进库房,那才真是麻烦了。
“我让你张伯和纪伯守着就成。”钱老爷摆摆手道,“你回家去。”
“爹,非是我不信张伯和纪伯,可是现在谁也不知道幕后黑手是什么来头,有些人,只有爹你才能拦得住。”钱弄墨看着钱老爷,轻声道。
这话,意有所指。
钱老爷蹙了眉。
“如果爹你不放心的话,让张伯陪我一起去好了。”钱弄墨又道。
张青闻言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老爷,我陪大小姐走一遭吧。”
张青虽然年过五十,但是个练家子,看着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他一身功夫相当了得,当年干的是镖师的行当。
“大小姐聪慧,这是老爷的福气,也该让她历练一番,年轻人总要经一经事的。”纪三更也在一旁笑着劝道。
“你们两个老家伙,就惯着她吧。”钱老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复而正色看着自家闺女,“万事小心,不可逞强,在爹在,还轮不到你来扛事。”
钱弄墨认真地点头应下,安了钱老爷的心,然后转身带着张青走了出去。
钱弄墨上了马车,张青跟着阿渚坐在了车辕上,马车驶向了县衙的方向。
钱弄墨没注意到人群后头,有两个人看到她出现稍稍往后避了避。
那不是旁人,正是荆少语和邵时有。
“钱家果然有问题吧。”邵时有看了一眼被衙役围住的金银交引铺,有些感慨地道,“没想到没等我们查出什么眉目,这事儿竟然就这么被挑破了,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荆少语面色淡淡地道。
“这事儿已经挑到了苏县令面前,以他的能力,断案也是迟早的事吧。”邵时有看了他一眼。
“临东郡的盗铸案牵扯到了魏晟,魏晟转头就自绝在天牢里了,我们刚查到桃花街南的这家金银交引铺,假银锭的事情也跟着曝光了,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荆少语问。
“总不能因为太过巧合,就否认这一切吧。”邵时有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还说不是感情用事。”
“那你觉得,钱金宝一个从未去过京城的商人,是怎么和大太监魏晟搭上关系,还能让他自绝于天牢之中的?你应该不会忘记魏晟活着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肆意、嚣张跋扈吧。”
邵时有没吭声,魏晟此人他当然是知道的,伺候了两朝帝王,说句权势熏天也不算夸张,人称一句九千岁,就在万岁之下,可见其嚣张跋扈到了何等境地。
“我们是来查案的,不要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跑。”荆少语说完,转身走了。
邵时有回头看了那被衙役围住的金银交引铺一眼,跟了上去,“那你说要怎么办?”
“先找到那个报案的人。”
“去哪找?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阿勺嘀咕。
“我们不熟,有人熟。”
阿勺一下子想起他昨日似乎是出去了一趟,他想了想,试探着道:“你昨日莫不是去找上次那两个贼人了?”
“一口一个贼人,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他们姓汤,你就叫汤大和汤二好了。”荆少语淡淡地道。
阿勺抽了抽嘴角。
不,汤大和汤二也并不怎么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