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少语和阿勺原是打算在县衙附近混在人群里远远看上一眼的,结果却发现县衙外头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攒动。
“这位兄台,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荆少语好奇地拉过一个人来问。
“你是外地来的吧,这是苏大人在升堂审案呢。”那人笑道,“我们凤来镇没人不知道这个。”
原来是在升堂问案啊。
荆少语一脸的恍然大悟,又好奇地问,“这审的是什么案子啊?”
“是一桩陈年旧案,有个姑娘状告自己的继姐,说她五年前谋害了自己的弟弟……”
“这事儿我知道一些,那姑娘应该姓秦。”旁边有个人凑了上来,一脸神秘兮兮地道,“这位秦姑娘原本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她十岁那年父亲另娶,后母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女儿,后来也改姓了秦,在后母进门的第二年那姑娘的弟弟意外溺水而亡,秦姑娘非说她弟弟是被后母和继姐害死的,不过当时她年岁尚小,根本没人信她,就判了一个意外溺水身亡,谁知道时隔五年,这位秦姑娘竟然带着证据来击鼓鸣冤了!”
“秦姑娘那位继姐可不得了,她不知道怎地攀上了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成了那位公子的爱妾,听说十分得宠呢。”另一边有人插了句嘴。
“啊?那这位秦姑娘岂不是……”荆少语话还未说完,便被先前那人截了话头。
“也是那秦姑娘的运气,咱们如今这位县太爷是个最清正廉明不过的青天大老爷,如果真的证据确凿,一定会还这秦姑娘一个公道的!”那人信誓旦旦地道,言谈之中对这位青天大老爷充满了信任感,十分的推崇。
“正是如此,有苏大人这样的父母官,也是我们凤来镇百姓的福气啊。”旁边一个老婆婆很是赞同地感慨道。
听到这里,阿勺已是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挤进了人群。
荆少语挑眉,好奇心促使他也跟着挤了进去,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位正端坐于大堂之上“明镜高悬”四字匾额之下的苏县令。
那苏县令是个模样清秀俊逸的中年男子,留着短短的胡须,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大概是因为经常皱着眉头的关系,他的眉心留了个清晰的“川”字痕,看起来十分的古板严肃,饶是如此,他的眉眼之间仍清晰可见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美男子是何等的绝世风华。
此时,大堂之中审案已近尾声,只听得一声惊堂木响,原本气焰嚣张的被告被衙役套上了枷锁,押了下去。
那位秦姑娘告赢了,正流着眼泪连连磕头,口中不住地感谢青天大老爷为她可怜的弟弟申冤。
人群渐渐散去,阿勺还在兀自激动着,完全一副不能自已的样子。
“看到没有,真不愧是苏大人啊!铮铮铁骨、不畏强权,实乃我辈之楷模!”他看起来比先前更崇拜这位苏县令了。
荆少语倒是点点头,坦然承认,“倒是个好官。”
阿勺挺了挺胸膛,一脸的与有荣焉,苏大人真是给他们天下读书人长脸。
“不过……”荆少语忽然侧头看向他,“我们初至凤来镇那一日,我曾向一位摆地推的老大爷买了几柄折扇,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阿勺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
非但记得,还记忆深刻呢!
当时说什么最是敬佩读书人,说什么因为扇面上有秀才公提的字所以非得买两把,不过一个秀才罢了,平时也没见他多敬重他这个状元啊!真是满口胡言!
“知道那位老大爷当时跟我说了什么吗?”荆少语毫不介意他的语气,微微一笑道。
“什么?”
“那位老大爷悄悄告诫我,说钱小姐是县太爷家的大公子看中的人,我一个外乡人便是强龙也难压地头蛇,让我莫要招惹。”荆少语说着,呵呵一笑,“钱姑娘及笄快两年了,苏家不曾上门提亲,却将苏公子看中钱姑娘的事闹得整个凤来镇人尽皆知,无人再敢上钱家提亲,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阿勺一下子皱了眉,不甘心自己仰慕的苏状元被泼脏水,强自辩解道,“苏县令是苏县令,苏公子是苏公子,即便是苏公子不成器,谁还规定虎父不能有犬子了?”
荆少语懒得同他多费唇舌,直截了当地道:“不准拜访苏县令,不准透露身份,不准私下接触。”
不准三连,十分霸道。
“为什么?!”听到一连三个不准,阿勺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不是连你都承认他是个好官了吗?”
“因为我是钦差,你只是协从办案,且查案最忌感情用事,侍郎大人,你犯了大忌。”荆少语说完,拂袖而去,“人你已经看过了,下不为例。”
“不过是你心存偏见罢了。”阿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心里默默腹诽,这位荆大人还真是刚愎自用,除了他自己,他大概谁都不信。
还说什么查案最忌感情用事,不感情用事你替人家钱姑娘打抱不平干什么?
想着想着,阿勺忽然惊了一下,他猛地追上前,“诶!你不是假戏真做,真对钱姑娘起了什么心思吧!”
荆少语脚下微微一顿。
“莫不是被我说中了?!”阿勺失声惊呼。
“莫名其妙。”荆少语丢下四个字,大步走了。
阿勺见状,忙追了上去,这分明是恼羞成怒了吧!阿勺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荆少语脚步很快,阿勺追着追着发现忽然他不见人影了……他站在大街中央茫然四顾,“公子?公子?!喂!荆少语你去哪儿了啊!”
“你嚷嚷什么。”冷不丁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勺一回头便看到荆少语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不是……你走着走着忽然就不见了,我有点慌啊。”阿勺抱怨。
“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荆少语扬眉。
“你刚刚去哪儿了?”阿勺没有被他的话激将到,而是一脸怀疑地问。
“买了点小东西。”荆少语语焉不详地道。
阿勺一脸狐疑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发现什么不对劲,但看了半天也没发觉什么不妥,只得气馁地道,“我们到凤来镇已经好几天了,钱家金银交引铺也没发现什么,杜大郎匠又找不着,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再待下去,你就真成人家上门女婿了,但这话阿勺憋在心里没敢讲,因为这主意是他出的,保不齐就要被迁怒。
堂堂一个钦差来办案……结果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这得闹多大的笑话啊。
两人正说着,旁边突然有人冲出来撞了荆少语一下,他身子微微后仰,一个不防备,手上拿着的匣子便被人抢走了。
荆少语眉头一挑,追了上去。
阿勺忙也追了上去。
那贼人看背影是个精瘦的男子,应当是个惯偷,逃跑的身手利索得像只猴子。
“公子……呼呼……公子我跑……跑不动了……”阿勺很快便体力不支了,一边跑一边喘。
荆少语伸手拉了他一把,赞美道,“拖后腿你最棒。”
阿勺这会儿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算……算了,我在这等你,你去追吧,别让他跑了……”这么讲的时候,他内心是有点小小的自责的,毕竟他真的拖了后腿,也担心自己这么一拉拖,那贼人就跑远了,结果一抬头,便看到那个精瘦的男子正探头探脑地回头看他们,“呃……他这是在等我们?”
明明那贼人先前还挺能跑的,他们拖拖拉拉的这会儿,居然也没跑远。
“难得你发现了哦。”荆少语凉凉地笑了一下。
状元毕竟是状元,阿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想引我们过去?!”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荆少语慢吞吞地道。
那贼人见他们停下了脚步,竟然也停了下来,仿佛怕他们不会再追上去似的……还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阿勺抽了抽嘴角,“……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做得这么明显,当他们是瞎的吗?!
荆少语却是笑了笑,继续追了上去。
“公子……”阿勺忙一把拉住了他,“还不知道他的目的,这么冒然跟上去太危险了。”
“怕什么,不是你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荆少语挑了挑眉,道。
“你是说,他们可能和盗铸案有关?”阿勺一愣。
“不管是不是,跟上去不就知道了。”荆少语说话间,已经追了上去。
那人时快时慢,将他们引进了一处密林。
四下里人迹罕至,时有惊鸟飞起,阿勺一脚踩在了一处滑腻的青苔上,被吓了好大一跳,“公……公子,这里有点吓人啊。”
荆少语没有说话,只看着眼前那个将他们一路引到密林的人,他已经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不远处抱着双臂一脸狞笑地看着他,而后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又走出来了一个体态彪悍的男人。
“公子……他们有两个人!”阿勺惊呼。
“大惊小怪什么,我们也有两个人啊。”荆少语很是乐观地道。
阿勺快哭了,他看看对方的身形,又看看己方的身形,虽然同是两个人,但是能一样吗?!他此时真是万分后悔不该如此冒失且毫无准备地追上去,明知道眼前是个陷阱还一脚踩上去,这不是傻嘛!
“你就是荆少语?”先前将他们引进密林的那贼人恶形恶状地问。
荆少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一脸“我很凶”的贼人,没回答。
“看什么看?不要肖想不该你肖想的人,赶紧从哪里来便滚回哪里去。”那贼人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
“要是我说不呢?”荆少语好奇地问。
“哥,他说他不。”那人扭头告状。
“……”阿勺抽了抽嘴角,这人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就斩他一只手!”旁边那名体形彪悍的男子张口道,他声如洪钟,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愣愣飞起。
这这这……这便是传说中有内力的武林高手吧!
阿勺惊恐地瞪大眼睛,有些慌乱地扯住荆少语的胳膊连连后退,一边后退还一边抖着嗓子低声问:“他们在说什么?不让你肖想谁?”
“你觉得呢?”
联系他们当前的处境想一想,这个“肖想”之人除了钱家大小姐好像也没旁人了,阿勺犹豫了一下,“莫不是钱家小姐?”
“不然呢?”荆少语反问。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这种关子。”阿勺没好气地道,复又疑惑,“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让你不要肖想钱家小姐?”
“不如去问问他们?”荆少语真诚地提议。
“你疯啦!”阿勺惊呼。
“可是不问一下怎么知道答案呢。”荆少语一脸认真地说着,竟果真甩开他的手,冲着那两个贼人走了过去。
“喂……!”阿勺一时没拉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直愣愣地走近了那两个贼人,简直要疯,当下急得直跺脚,和这个行事总是出奇不意的家伙待一块儿久了,容易英年早逝。
等此案了结回京之后,他一定要远离这个人!
荆少语却是一点也没有体谅到邵时有的心情,他擒着笑意走到那两名贼人面前,甚至轻松地扬起手冲他们打了个招呼,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
那名长相精瘦的贼人见状,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一种动物般的直觉让他感觉自己背心起了一层白毛汗,“哥,这人……看起来有些古怪。”
他哥却没有这份警觉,便见那体态彪悍的贼人横眉怒目地走上前,猛地推了他一把,“少套近乎,我们不熟。”
荆少语咧嘴一笑,一手轻松接下那只钵大的拳头,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随即弯了弯眼睛笑道,“这样呢,熟了吗?”
那兄弟二人看清他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时,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见了鬼一般动作一致地后退了一大步。
“你你你……”
“干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一大喜啊。”荆少语放下手,笑着道,“汤岩,汤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