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少语当然也看到钱大小姐了,他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钱小姐。”
毫不尴尬的样子呢。
阿勺不禁又佩服了荆大人一次,他果然连脸皮都不如荆大人厚啊!成大事者就得脸厚心黑才能行,果然他需要向荆大人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钱弄墨也十分端庄地福了福身,“还未曾多谢方才公子仗义执言。”
仿佛昨天在酒楼撒泼的那姑娘不是她似的,可以说十分端庄了。
“路见不平罢了。”荆少语十分谦虚地摆摆手。
钱弄墨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阿勺手里拿着的那块银锭,“这银锭,可以给我看看吗?”
阿勺这下确定刚刚他说的话都被这钱小姐听到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拿眼觑了荆少语一眼,等他指示,毕竟他现在只是个灰衣小厮罢了呢……
“阿勺,给钱小姐看看。”荆少语微笑着道,仍是毫不尴尬的样子。
阿勺默默赞叹着荆大人的厚脸皮,将手中的两枚银锭一并递了过去。
钱弄墨伸手接过,分别把玩了一下两枚银锭,然后又仔细看了看,接着举起那枚小小的银锭道:“这枚五两的银锭是我昨日让小碗赔偿给你们的。”说着,又举起另一块大些的银锭道:“这枚十二两半的银锭是你们带来的,但并非是出自我们家的金银交引铺。”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荆少语好奇地问。
“虽然这两枚银锭的底部都有‘桃花街南杜大郎匠’的戳记,但事实上杜大郎匠的确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这家铺子,你看在这个戳记的旁边写着这枚银锭的铸造时间,你这枚银锭是一年前新铸的。”钱弄墨说着,又举起手中那枚五两的小银锭给他们看,“你看这枚五两的银锭,这是三年前铸造的。”
荆少语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此。
“我可以问一下这枚银锭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吗?”钱弄墨忽而问。
“为何这样问?”荆少语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钱弄墨亦看了他一眼,抛出了一个惊天大雷,她说,“因为你这枚银锭,是假的。”
“什么?!”阿勺大惊失色。
“我可以请教一下钱小姐,是从哪里看出来这枚银锭是假的吗?”荆少语也是一惊,缓了缓,才道。
“重量不对。”
“这枚银锭我称量过,重量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钱小姐你……只用手掂一掂,便能知道这银锭重量不对?”阿勺忍不住怀疑道,心中又有些羞愧自己的大惊小怪,果然像荆大人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人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啊!
“我们家小姐用手摸金银就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一旁,小碗瞪了那灰衣小厮一眼,一脸骄傲地道。
小碗可是非常记仇的,她还记得这冷血的小厮昨日在酒楼让他家公子莫管闲事呢。
一旁的阿金默默抽了抽嘴角,很想提醒小碗姑娘,老爷夫人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大家闺秀会这等技能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至少钱老爷肯定是这样认为的。
“是很细微的差别。”钱弄墨又将那枚十二两半的银锭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枚银锭并非只是简单的偷工减料的问题,我觉得应该是内部注铅了,铸造这枚银锭的工匠应该是个老手,重量细节都把握得很好,导致这块注铅的银锭和真银锭在重量上只有极细微的差别,你们若是换更精细的称量工具,应该可以察觉出来。”
荆少语从钱弄墨手里接过那两枚银锭,上手却完全感觉不到差别。
“我们铺子里刚好有这样的工具,如果这位公子还有疑虑的话可以称量一下您手中的这块银锭。”一直旁观的阿金适时开口道。
荆少语看了他一眼,点头,“有劳。”
称量结果,果然有极细小的差别。
“造假手段之精细前所未见。”阿金神色十分严肃。
阿勺看了荆少语一眼,眼内有掩不住的焦灼,他还是没办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啊!盗铸铜钱案尚且未明,若是连魏晟家中所查抄出来的金银都造假的话……那问题就大了。
“这位公子,我可以问一下,你们这枚银锭是从何处得来的吗?”钱弄墨再次问道,她想了想,解释道:“这枚银锭的造假手段非常高明,若没有精细的称量工具一般人轻易很难察觉,而且这银锭底部的戳记应该的确是杜大郎匠所刻……如果是造假的话,这事儿应该和杜大郎匠脱不了干系,他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我家铺子,却利用我家金银交引铺的名号作假,我实在有些在意。”
阿勺见钱小姐如此诚恳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不由得看了荆少语一眼,生怕他被美人迷了眼就把什么都交代了。
但他显然又想多了。
荆少语抿了抿唇,道:“我是从京城来的,这银锭……是家里人给的。”
钱弄墨蹙眉,这作假的银锭竟然已经流入京城了吗,她心中忧虑,越发诚恳地望着对面的公子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把这块银锭卖给我吗?我用二十两银子买下来如何?”
一旁的小碗看了那对主仆一眼,心道他们真是好运,用二十两的真银换那十二两半的假银锭,傻子才不卖呢。
结果,他们大概真的碰到了傻子。
“抱歉,我不能卖。”荆少语十分抱歉地道,“这枚银锭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的,既然是假的,我便要回去同他分说个明白,不能卖给你。”
钱弄墨看他坚持,只得作罢,只是到底那枚假银锭底部那一行眼熟的“桃花街南杜大郎匠”让她起了重重的疑虑。
待那对主仆告辞之后,钱弄墨才神色严肃地道,“杜大郎匠用我们铺子的名号作假,且这假银锭已经流入了京城,此事非同小可,得跟我爹报备一声,免得牵连到我们。”
阿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郑重地点点头,“是,小姐。”
这厢,荆少语和阿勺离开了钱家的金银交引铺之后,也是面色沉凝。
“大人,你说那位钱小姐说的话可不可信?”阿勺迟疑了一下,道。
说什么细微的差别,又说什么前所未见的造假手段,这也太玄乎了……毕竟是他们家的铺子,怎么说还不是由得他们。
荆少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要知道真假还不简单。”
“简单?”阿勺一愣,哪里简单了?不是说造假手段十分精细而且前所未见吗?
荆少语捏了捏手里的银锭,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看了这位新上任的户部侍郎一眼,“把这银锭剪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阿勺一呆……
也……也是哦。
“你的脑子是水土不服么?”荆少语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
阿勺额角青筋一跳,他忍。
不行!就算这纨绔真的有些本事他也根本忍不住啊!太能气人了啊!
“哪里及得上大人舌灿莲花满嘴谎言。”阿勺反唇相讥。
“我何时说谎了?”
“刚刚那位钱大小姐问你这银锭的来历,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从京城来的,这银锭是我家里人给的,哪句有错?这银锭是不是陛下给了让我们来查的?陛下是我姐夫,怎么不是我家里人了?”
算你狠。
“行,算你说得通。”阿勺磨了磨牙,“那钱小姐问你要买银锭的时候呢!”
“我说这银锭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的,既然是假的,我便要回去同他分说个明白,不能卖给她,又哪错了?”荆少语挑眉,“是陛下不重要?还是我不需要向陛下将此中案情说个清楚明白?还是我能把这作为证物的银锭卖给钱小姐?”
阿勺哑然。
“或者说,你觉得我应该一五一十将我们的来历跟钱小姐说个明白,再将这作为证物的银锭卖给她?”
阿勺羞愧。
荆少语又赢一局,轻哼一声,又一扇子敲在了他脑门上,“还有,叫公子。”
然后,施施然走了。
阿勺含恨跟上。
两人回到钱家酒楼,门口的伙计笑容可掬地招呼了一声,“客官回来啦,今日房间已经打扫好了,饭菜要送到房间吗?”
“不用了,别来打扰。”阿勺心里惦记着那块银锭的真假,绷着脸匆匆打发了伙计,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荆少语上了楼。
注意到伙计探头探脑的视线,阿勺心中越发警惕,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将那可疑的视线隔绝在了外头。
锁好房门,阿勺一回头,便对上了荆少语诡异的视线。
“又……又干嘛?”阿勺问,语气带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战战兢兢。
“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荆少语看了一眼被锁得严严实实的门,道。
“隔墙有耳,小心为上。”阿勺义正言辞地道。
荆少语耸耸肩,这次倒是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从抽屉里找了把剪子出来。
“这剪子……能成吗?”阿勺一脸怀疑地看着那把绣花剪,就算他再没见识,也知道剪银子的剪子不长这样。
“能成。”荆少语十分肯定地道。
阿勺心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他劈手夺过那绣花剪和银锭,用力一剪,便见那银锭子纹丝不动,只留了一条浅浅的痕,不由得“呵”了一声,“你看……”
他话还未说完,荆少语已经从他手中拿回了那剪子和银锭,手上稍一用力,那银锭便轻轻松松被铰成了两半。
“……”阿勺目瞪口呆。
“我手劲儿大。”荆少语含笑睇了他一眼,十分轻描淡写地道。
“……你的眼神在嘲笑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你想多了。”荆少语十分淡定地说着,垂眸用手指在切面上摸了摸,又捻了捻手指放在鼻前闻了闻,随即微微蹙眉,“真被那位钱小姐说中了,注铅了啊。”
闻言,阿勺一下子从“我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以及“荆大人竟然身具神力”的诡异念头里回过了神,忙从他手中拿过一半的银锭,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僵住了,面色变得极其难看,“这银锭竟果真是假的……”
“嗯,那位钱小姐真是颇具慧眼啊。”荆少语点头。
不,他并不是想夸赞钱小姐的慧眼啊!阿勺按捺住心头的暴躁,“大人,那批查抄出来的银子……”
荆少语点头,“速速飞鸽传书回京,让户部查验从魏晟家中查抄出来的金银究竟几成有问题。”
此时,钱家酒楼一楼大堂里,小伙计还在探头探脑。
“不去招呼客人,在这里探头探脑地看什么呢?”管事从后头走了过来,不悦地训斥道。
“管事啊……我觉得天字号房的客人有些不太对。”小伙计鬼鬼祟祟地道。
“哪不对了?”
小伙计嘿嘿一笑,两只手的大拇指猥琐地对了对,“这青天白日的,那小厮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家公子进了房间,半天没出来呢……说起来那公子的相貌真是好看。”
“你羡慕?”管事凉飕飕地问。
小伙计忙不迭地摆手,“没没没……”
“还不滚去招呼客人?”管事作势踹了他一脚。
小伙计麻溜地滚了。
管事也探头看了看,轻咳一声,拢着袖子走了。
啧啧,世风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