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
出云之国,秋田村。
萧梦觉从无限坠落中惊醒,全身一个激灵,迷茫地仰视身前的女子。
她梳着丸髷,鹅蛋脸白里透红,端庄里透着妩媚,脖颈修长线条优美。
正绢樱花金彩金通晕染留袖和服,胸襟异常的广大,身段纤细苗条,盈盈一握的细腰惊心动魄。
整个人如同湖中红莲,艳而不俗,雅而不骄。
煞风景的是,门外小院里站着十数名村民,人人手中拿着粪叉或镰刀,甚至有两人手中拿着样式古老的火铳。
再看看自己,正躺在榻榻米上,短襟衣,补丁叠补丁,油渍混血迹,又破又脏,露着小腿,脚下穿着木屐。
服饰的具体款式萧梦觉不是很清楚,但玩游戏接触了不少二次元角色,一些常识还是有的。
这是古代倭国农民的日常着装。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穿越了?萧梦觉一时间无法分辨。
眼前的女子正是原主的妻子,绫奈理。
“炭烧郎,你终于醒了,跟我们去见「庄屋」!”为首的村民高声喊道。
萧梦觉脸色一变,沉声问道:“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对方冷笑:“别装了,你酉刻(注1)卖完炭回村却没有回家,去跟「清子」鬼混的时候跟她产生了矛盾,竟然杀了她。你以为躲到现在才回家,就能骗过我们?”
这才刚穿过来,就背了一桩外遇引发的命案?
萧梦觉镇定自若,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心念急转,一面消化原主的记忆,一面思考对策。
原主炭烧郎凭借着好皮囊,在村里颇受小媳妇大闺女喜欢,但他胆小怕事,真没跟女人鬼混过,造黄谣真是害死人。
说他杀人,更是绝无可能,否则如此重要又刺激的事情,记忆中不可能没有任何片段。
“我跟你们去见「庄屋」,不会反抗,不会逃跑,不会让你们难做的,放心好了。
“不过,大家基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性格和为人怎么样,大家应该很清楚。懦弱,无能,小错不断,大错不犯。
“我怎么可能杀人,对吧?”
萧梦觉想维持原主的人设,现在就该表现得惊慌失措,痛哭流涕。
但生死关头,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拿出不同以往的魄力出来。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众村民交头接耳,都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在出云国农村这种人情小社会,每个人都是透明的,真正的知根知底,谁还不知道炭烧郎什么德性。
别说杀人,就是不小心踩死别人家的小鸡小鸭都不敢面对,要拜托自己妻子登门道歉赔偿。
莫非杀人案有什么内幕,杀人凶手真的不是他,还是说,他被鬼附身了……
萧梦觉暗暗点头,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强烈的反差感,引起大家的好奇心或猜疑,进而怀疑案子本身有问题。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头,在现代司法体系建立以前,作为嫌疑人,给审判者的印象非常重要。
为首的村民叫「长三郎」,是秋田村两位「组头」之一,也就是副村长。
“你现在可一点都不懦弱。”长三郎若有所思。
萧梦觉呵呵一笑:“我从清子那里离开后,在林子里睡了一觉,梦到一位鬼神。祂指点我,如何成为一个全新的更好的自己。”
这话放到前世,傻子才信,但放到这个世界,自然有人信。
出云国人对鬼神之说接受度很高,以至于路边造型有些奇异的石头都能被认为是神,有人供奉。
梦到甚至遇到鬼神,这很合理。
众村民脸色顿时都变了,小声议论起来。
“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全新的你,证据确凿,庄屋很希望今晚看到你的首级,走。”长三郎半信半疑,但还是决定按规矩行事。
庄屋,就是村长,为啥这么着急砍我头?那老家伙什么情况?
萧梦觉心里嘀咕,从原主的记忆来看,两人好像没什么冲突矛盾,一年到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跟着村民们离开时,萧梦觉回头看了一眼。
绫奈理站在门口,神情复杂。
自家丈夫杀人?简直天方夜谭,他在家连只鸡都不敢杀!
萧梦觉默默地跟着队伍往前走,脑子在飞速运转。
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慌得一匹。
他很清楚,年代越早,法律越不完善,冤假错案越多。
即使原主跟案子没任何关系,被强安上一个罪名也不稀奇。
何况他们兴师动众来抓人,扬言今晚就要砍自己的头,必定是有了很有力的证据。
如果不能在审判会前想出洗脱嫌疑的办法,自己这次穿越大概率就要以被判斩首告终。
只希望现场没有被破坏得太狠,或者记录比较详细。
出云国农村实行村民自治,农民推举出德高望重者为「庄屋」。所谓德高望重,指的是钱多地广,钱权一把抓,那不就是土皇帝。
「组头」是村民们选出来的,并非庄屋任命,而且随时可能被重选撤换。
理论上他们代表的是村民的利益,而庄屋代表的是官府,组头和庄屋存在矛盾是理所当然的。
萧梦觉决定从这里突破。
“组头,庄屋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轻易对我定罪,想置我于死地,我今晚非打他脸不可,想看吗?”萧梦觉语气平淡。
“庄屋怎么会针对你呢。”长三郎没有正面回答,呵呵一笑,饶有兴致地说道,“你想怎么做?”
萧梦觉理了理散乱的长发,说道:“既然庄屋想今晚就砍我的头,那么按照规矩,下一个流程是指认现场,供述罪行。
“我想拜托组头,召集一下大家,就在案发现场审判我。如果审判之后大家都认定我是凶手,可以当场行刑。”
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满月,他补充了一句:“现在时间不算晚,大家一定很乐意现在就审判我。”
村里不少人希望他早点死,尤其是男人,理由嘛,无非是疑心和嫉妒心作祟。
“好。”长三郎同意了,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长三郎虽然也认定炭烧郎就是凶手,但只要能给庄屋找点不痛快,他是很乐意的。
一行人五分钟就到了盛平家门口,途中又有不少村民加入队伍。
吩咐其他人在门外看着,长三郎和萧梦觉走入屋内。
萧梦觉目光扫视,不放过任何细节。
清子家比原主家富裕多了,木屋坚固完整,屋内家具齐全,米缸是满的,衣物箱也很充实。
穿过客厅,进入了卧室,一眼就看到身穿白色牡丹纹留袖和服的清子趴在榻榻米前。
幸好,其丈夫在惨案发生后就去了庄屋家报案,声称要亲眼看到凶手被斩首才会收殓妻子的遗体,现场没有被破坏。
满地的血已变黑,她的头侧着,双目圆睁,表情痛苦中带着难以置信、绝望和无尽的悲伤。
此时,萧梦觉心中已经推断出了结论,唯有叹息一声,继续寻找线索。
凶器是一把破旧的短柄斧头,上面刻着「炭」字,正是炭烧郎平日里在家砍削木柴枝丫用的那把。
它被扔在尸体旁边,可谓铁证如山。
致命伤只有一处,位于清子背部中央,临近脖子的位置,能看到被砍断的脊椎骨。
伤口微斜,上面浅,下面深。
在清子尸体旁边的木架底部,放着一颗拳头大的石球,据说是夫家不知几代的祖上传下来的。
她丈夫曾经想卖给路过的商人,结果对方只肯出两文,从此断了卖掉它的念头,扔到角落里不再理会。
石球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表面刻着两个奇异的文字,村里无人认识,但萧梦觉认得,那是小篆「洞天」。
这个世界也存在华夏?莫非这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萧梦觉思索着,就在这时,石球微不可察地自行转动了一丝,正好被他瞧个正着。
Σ( ° △ °)
萧梦觉的脑子差点宕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随后,石球轻微地往上浮动了一下,他才确信,石球非同寻常,这个世界不正常!
注1:不定时计时法,酉刻,夏季约为20:00到21:40之间,冬季约为17:00到20:00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