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香阁的姑娘们一改往日的慵懒,今天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但是脸上丝毫看不出忙碌了一个晚上的疲惫,反而都有些兴奋莫名。不光她们,连一向苛刻无情的妈妈们也好像焕发了第二春,个个喜气洋洋,这种气氛烘托下,自然也就没对姑娘们的不妥行为过多的苛责。
除了溢香阁,香气楼、飘红院也是如此。
这一阁一楼一院是河陵县最好的风月场所,读书人好风流,读书人云集的地方,又怎能少了吟词作对咏鹅的勾栏瓦肆。
小方站在溢香阁的楼下,看着那些个虽然面色黯淡但是却神采飞扬的姑娘们,狠狠骂了一句。昨晚他好不容易凑了些钱,打算包个夜,谁知道前半夜好好的,下半夜就被踹下了床。和他做朋友的那个小浪蹄子跟吃了春药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包夜钱直接甩在他的脸上,把他赶出了溢香阁,然后唱着歌、跳着舞进了沐浴房。
一点儿也不敬业!
小方被赶出门后,愤愤的,也没有走,就站在溢香阁的楼下,听着那小浪蹄子高兴的歌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水流声,有点儿痴,他原本想把她娶回家的。
不过骂归骂,知道了原因,他却没了什么埋怨的心思。
沉寂多年的士子胡茂中准备办个词会,这种美事,试问又有哪个小娘儿不欢喜雀跃?沐浴更衣朝圣一样,只为那搏那风流才子、白衣卿相轻轻一瞥。
说句下贱点的话,他甚至还隐隐的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原来那个小浪蹄子喜欢的是胡茂中啊!
有点儿吃味儿,又有点儿释然。
胡茂中家里,周易有点儿不敢置信的说:“这就是你给自己选择的死法?”
胡茂中神采飞扬的说:“怎么样?够英雄吧?是不是有清流死谏那味儿了?”
周易说:“那你为何不去羲和城找个喜欢的柱子一头撞死?非要贱兮兮的再去讨一顿打。”
胡茂中说:“我算过了。”
周易气极反笑,说:“你还推算过?”
胡茂中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算过,羲和城没有我喜欢的柱子。”
周易眼神不善,冷笑:“呵呵,茂中吾友。”
屋里突兀的响起乒乒乓乓打铁的声音。
胡茂中犹如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熔炉,散发出炽热的气息。
周易惊讶的看着他,他能感觉到一向无往而不利的屋漏法还没等到发挥作用,就被逼散了。
胡茂中眨了眨眼,说:“好歹我也是你要吸纳进小圈子的人,能不能别用你那邪门法诀对付我。”
周易说:“你这是什么法诀?”
胡茂中说:“打铁诀,我从一本残书中无意间得来的。”
周易说:“怪不得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那么多,你信不信,你这样的,放在月亮湖,连对象都找不着。”
胡茂中说:“为啥呀?”
周易说:“人生苦短啊!”
胡茂中看了下自己,又看了看明显高出自己一头的周易,目测了下尺寸,涨红了脸。
周易看他神情,感觉在张泠泠拿吃的瘪在这一刻都找回来了,无比的放松,得意一笑,说:“你也别太难过了,短也有短的好处,咱们各美其美。”
胡茂中稀奇的看了他一眼,赞叹的说:“大自然造物真是神奇,狗嘴里竟然真能吐出象牙。”
周易说:“既然要办笔会,要不要我这个仙都大学入学测验笔试、面试双第一给你捉刀几首?”
胡茂中说:“你会写词?”
周易面无表情的说:“我会写祭文。”
胡茂中冷笑,说:“怎么?我亲爱的儿子,家祭无忘告乃翁吗?”
周易慢斯条理的说:“说到这里,我这儿正好有份礼物要送给你。”
胡茂中警惕起来,摆着手说:“吃的喝的,我可不要啊!”
周易从怀里掏出一顶帽子,不容他反抗,直接戴在他脑袋上,左右打量了一下,说:“还别说,大小正合适。”
胡茂中扫了一眼,说:“绿的?”
周易点点头:“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和自己的身材很配?”
胡茂中悲愤的说:“许乐,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给我戴绿帽子,枉我对你一片真心。”
周易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胡茂中,说:“谁叫你这么弱?
哼!”
从胡茂中家出来,周易只觉得自己获得了自打到仙都城以来从未有过的放松,仙都城的事情光怪陆离,总让他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而现在,他感觉身边的事情随着一个个环节的推进,细节披露,逐渐撕去了面纱,变得清晰透明,身边的人物也从一个个白描变得血肉丰富起来,让他真切的感受到他们在自己的身边。
最重要的,在仙都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动进行,而离开了仙都城,虽然事情背后仍然有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的影子,但是更多的细节,是由他亲笔描绘,是他的思维在主导,他能感觉到前面的方向愈加明朗,脚下的道路愈加坚实,眼中的世界更加真实凝练。
这是已经在知行合一。
领会到这一层意思,他的内心瞬间充满欢喜,他能感觉到一个浩瀚深邃让他有种血浓于水般亲切的意志,宛如潮汐般荡漾,似乎也在为他欢喜。
周易内心升起明悟,只要坚持下去,合一境已经离自己不远。
压下心思,周易回到住处,联系了下张泠泠。
张泠泠很快给与了反馈:“怎么样?我给你买的绿帽子戴着舒不舒服?”
周易说:“有点儿小了,不过没关系,我把它送给胡茂中了。”
隔着十几里,周易都听到了张泠泠把牙齿咬得咯嘣响的声音:“你干嘛不把我一起送给他?”
周易想了想,说:“一个快死的人,送你去守寡吗?”
张泠泠气愤的大喊:“守寡也比给你当个同妻强!”
吕青辰接过了电话,说:“许乐,是我。”
周易忍住了笑,说:“胡茂中这边没什么大问题了,不出意外,明天或者后天,世子宪就会忍不住打死他。”
吕青辰说:“保险吗?”
周易笃定的说:“保险,最后送给世子宪那篇,是我帮他写的。”
吕青辰嘿嘿笑了,张泠泠去他府上之后,两个人闲着没事,在那闲聊,张泠泠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周易的事,反反复复给他说了好几遍,排除张泠泠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那份爱的渲染,只看出事方式,是很稳妥的一个年轻人,加上最近一些时日的接触,周易给他的印象不错,是以他对周易的才华深信不疑。
周易说:“胡茂中这边的事结束,你的事就该趁着这股东风提一提了。只不过,你也别想着一蹴而就,异姓王侯代王戍边这件事,盘根错节的利益太多,紫薇王朝历代皇帝都解决不了,也不能指望短时间内就打出一个突破口。
初期的工作,我总结了几个要点,我传到泠泠的手机上,你先看一下,虽然取得成绩难,但是对你来说,自保有余。”
少倾,周易发来信息,吕青辰有些迫不及待的点开,内容很简单,只有两条:
1.以神通对抗神通。撮尔国乃至紫薇王朝布置下来的任务,每一个事情都坚决按照要求坚决贯彻执行,不一定要做出成绩,但是一定要走好程序,留好痕迹,以便上级部门督导检查;在做事之前,与上级部门沟通协商,该辽王府承担的责任,由辽王府承担,该上级部门承担的,由上级部门承担,该县衙这边承担的,县衙承担,责任一定要明晰,责任人一定要明确;谨记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不要有了起色之后,得意忘形,主动谋事,一定要保持政治定力,上面交代的事,能躲则躲,明哲保身。
2.化被动为主动,变废为宝,独辟蹊径。跳出河陵看河陵,跳出知县看知县,眼光跳出河陵谋全局,对于以紫薇王朝名义发布的调查研究、编纂出版、勘探核查方面的工作,不妨挑一两件无人问津的参与进去,通过这件项目统筹撮尔国、千湖国等地力量,让自己跳出河陵县这个小圈子,融入一个大圈子;适当邀请羲和城的领导站台,建立利益关联,力争利益成果共享,项目共同推进。
吕青辰和张泠泠看后,面面相觑。
张泠泠说:“这不是让你大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吗?”
吕青辰沉默不语。
张泠泠看他没有回答,说:“喂,想什么呢?”
吕青辰说:“张小姐,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了,真有千古未有之大佞臣!”
张泠泠乐了,说:“你才信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许乐的答题把殷朝歌都征服了。”
吕青辰摇了摇头说:“不一样。”
张泠泠的玲珑天心能感应到吕青辰这一刻真的有点儿心神失守,奇怪周易短短两个建议怎么会对他造成那么大影响,说:“怎么个不一样法?”
吕青辰说:“会写诗词歌赋虽然也是一种本事,但在我看来,那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本事,或者说,对社会影响很小的本事。
但是政治不一样,政治行为一举一动皆关联整个社会,说是可以左右社会行为也不为过,所以,懂政治很可怕,天生具有政治嗅觉和政治敏感的人更可怕,因为他们的行为要么流芳百世,要么为祸甚巨,不管哪一样,对社会的影响都不是区区几个诗人、词人所能比拟的。”
张泠泠立刻想到了胡茂中,不过她明智的没有开口提这个话题,反而沿着刚才的话题说:“这两条有那么大的魔力?”
吕青辰眼中放射出奇异的神采,说:“岂止是魔力,简直就是光芒四射,魅力非凡!”
张泠泠露出不解神色。
吕青辰说:“光是第一条,就足以缓解我眼下的危机,以形式对抗问责,这卸责的技巧,让我一个浸淫官场近十年的人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有了它,我敢确定,即便辽王府要找我的麻烦,也是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张泠泠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明白了,以前的你任人拿捏,现在的你,已经变成了滑不留手的泥鳅,那第二条呢?”
吕青辰说:“这第二条更不了得,要是早有许乐先生的指点,说不定我早就成翰林了。”
张泠泠说:“有那么玄乎吗?”
吕青辰说:“比你想象的还玄乎,简直是高屋建瓴,振聋发聩!”
张泠泠露出倾听的神色。
吕青辰也不吊她胃口,说:“跳出河陵看河陵,跳出知县看知县,这两句真是金玉良言,一句是告诉我眼光要摆脱地域局限,不要把自己限制住了,要把自己的角色放到整个紫薇王朝的大盘子里去,这样一想,空间立刻就豁然开朗了。第二句,我想许乐先生要告诉我的是,不要被自己的身份限制住,要超脱知县的角色,以更高的政治站位来看怎么做好一个知县,这样就有了无限的发展空间。因为知县在自己的职业谋划中,只是一个站点,后面还有知府、六部、内阁等等,唯有心存高远者,方能行的更远。
眼界打开之后,自然不会只满足于在河陵县这种小地方觅食,若我所料不差,许乐先生所说的那些以紫薇王朝名义发布的调查研究、编纂出版、勘探核查方面的工作,便是他为我准备的新食材,也是破局的关键。”
张泠泠听到这里,一句话脱口而出:“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这个例子多少有些不恰当,吕青辰没有计较,反而赞同的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
张泠泠说:“看把你高兴的,有那么好吗?别到头来,被验证了就是些花拳绣腿。”
吕青辰肯定的说:“张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对于你不擅长的领域,你可以不懂,但是不能不懂装懂,对别人的成果擅加指责。”
被批评了的张泠泠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反正就是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