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身舒适的倚靠在榻上,谢端用干帕子给小四擦拭半干的发丝。
力度适中,顺毛顺的贺宣有些犯困,想就这么睡过去。
突然开口道:“三哥,如果我把毛衣的方子给你,你要吗?”
“嗯?”谢端不明所以,想了一下,回道:“就因为有人在背后收羊毛,你就把方子给出去,这么冲动,之前纪小贤花钱向你买,你都不舍得。”
谢端觉得小四杞人忧天了,事情还没有发生,就担心成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自己做后盾嘛。
“这只是一小部分因素,实际上,这个毛衣方子,我本就打算公布出去,只不过这一两年手头不宽裕,才留在手里。”
贺宣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谢端,尤其是羊毛的好处,这东西,目前来说,算得上物美价廉,只要掌握了清洗技术,保持通风干燥,就不会腐烂生虫。
在穷人家里,比棉花来的实惠些,北方寒冷的冬天,本就有许多百姓靠养殖生活,以前都是做成羊皮大衣穿,羊毛很少刮下来用,最多卖些给制笔的工坊。
单是做羊毛大衣,中间的清洗,鞣制也很费功夫,耗费的银钱不比一身棉衣少多少。
可夏日的羊毛剪下来,会发臭,长虫,保存不了多久,冬日里就更别说了,要是被剪光毛发,羊直接冻死了。
当贺宣说起羊毛可以给边境的将士作为御寒的冬衣时,谢端的神色认真起来,之前只想着卖钱,没往这方面考虑。
据谢端所知,将士们冬衣冬被的开销挺大的,好些地方都是隔上两三年才发一件冬衣。
听兄长说,辽阳最冷的时候,士兵会把自己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身上,却还是冻得发抖,脸上手上身上都长了一片片冻疮,只能缩在屋子里。
这要是能用羊毛代替一部分棉花,今年的冬衣就能做的厚些,让每个将士穿的暖和些。
“小四,你真的愿意交出毛衣方子,不会后悔吗?”
贺宣看了他一眼,这不是留不住了嘛。
毛衣在京城才卖了一年,刚开始价钱高,是物以稀为贵,大家也没往军用方面想,但要是知道了用猪油和草木灰就能去除羊毛的油脂,就能明白这中间的利润,到时候,哪怕自己再想捂着,也留不住。
资本家说过,只要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人们就敢践踏法律,自己哪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明白贺宣的态度,谢端很是积极。
“那我回去跟父亲商量下,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高兴。”
“三哥,你先别急。”
“嗯,你改主意了。”
“欸~确实舍不得。”贺宣故意逗谢端,停顿了片刻,“不过,这点格局我还是有的,你想过吗?这消息要是直接透露出去,朝廷上的聪明人不少,有人想明白后,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到时候,想运作就难了。”
“而且,今年京城附近的羊毛都被我和纪公子收的差不多了,就算其他地方,路费一加,收来利润也有限,不如往大的方向考虑下~”
“什么大方向?”
“北方啊!他们不是游牧民族,养了许多羊,还要朝廷开互市,国库怎么亏的,我们是不是得从他们身上挣回来。
在消息透露出去前,先收大量的羊毛和羊群回来,趁这会儿价钱没有上涨,还能多换些,一旦消息公布出去,你觉得鞑靼人在京城就没安插点探子啥的。”
方子一旦露出去,明年养羊的人肯定增多,羊和羊毛都会涨价,这钱与其让外人挣了,不如自己人挣。
谢端想了想,小四说的有道理,这事确实要秘密进行,前期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而且朝廷上也不是铁板一块,前两年打仗,有主战方自然有主和方,两方人马对峙久了,就成了敌对关系,不再单纯是立场问题,变成为了反对而反对,这要是中间出了差错,好事也变坏事了。
“三哥,你想想,今年有什么好日子,我打算把毛衣的方子都献给朝廷,在这之前,你先做好安排。”
不光是收羊毛这些事情,还有在合适的位置上安插人手,像军资这块,平常都归兵部管,消息没传出去之前,这个位子不算热门,要是传出去后,管军资这块的官员肯定是个香饽饽,光是这些物资过过手,就能撸下来一层油水。
贺宣可不想便宜别人,还不趁着时间差,安排自己人上去,最起码要推上去一个不那么贪婪的,保证大部分的冬衣能发到士兵手里。
一讨论时间就过的飞快,谢端这回连晚饭都不吃了,要回国公府一趟,贺宣也没留,既然做好决定了,早做安排早了,不管是谁,在背后算计自己,都要小心了。
哎呀,还有个纪盛贤,毛衣的事情还没跟他商量,毕竟是合作方,贺宣觉得献出方子这事还是要跟人家说一声的。
不然今年纪家买了这么些羊毛,外面的毛衣却降价了,不是让人家吃亏了,赶紧想辙吧。
家里这些羊毛,会在冬日里卖掉,哪怕降些价钱,自己最多少挣些,前期成本在那里,亏也亏不到那里去。
可纪盛贤那边不好交代,该怎么做好呢?
贺宣目前能想到的弥补方案,一是降低自己的利润,清洗羊毛这块就直接让利,让纪家销往别处,今年的毛衣还是有的挣的。
二是教他家织娘弄些新花样,更新毛衣的款式,价钱上自然能要的高些。
自己明日一早就要去书院,可能遇不上三哥,贺宣交代小竹,要是三哥想知道毛衣的制造方法,可以带他去庄子里看,除三哥以外,还是要小心其他人。
贺宣相信谢端的人品,藕碳的功劳他都一五一十上报了,毛衣就更没必要遮着掩着。
把想好的分配方案在纸上列了个大致的框架,这事得慢慢来,不急在一两日,贺宣做完这些,先回屋睡觉。
还是家里的床宽敞,书院的床铺还不够自己翻两次身,担心会掉下去,摊开手脚躺在床上,贺宣觉得有些空。
回到书院,发现书院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好像是读书氛围特别浓厚,往常总有些学子会聚在一起吹个牛,直到先生来了才分开,今日却都在认真读书,书声琅琅,音量比以前高了一倍。
贺宣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了,大家都在为书院联赛用功,要是这次旬考名次好,去了联赛,被大人物赏识,后半辈子都稳妥了,一时的努力和一世的努力,大家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贺宣没想着去联赛,还是跟往常一样,下了课就去师傅院子里,帮忙整理,抄录,听师傅训斥。
还别说,师傅在教育弟子上,还真有一手,贺宣的文化在那个不说很差,但没什么亮点,属于套路写文,就是把主题翻来覆去的解析,能够写上去的案例都列好,最后套话几句,就是一篇平平无奇的文章。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不过这样的文章,在考试的时候,起码不会出大差错,拿不了高分,却也不会垫底。
陆九渊摸清贺宣的底子后,倒也没有直接让贺宣改变写文方式,只是让他多看名家范文,拔高文章立意,看得东西变成自己的需要时间积累。
贺宣每次也努力在文章中写上几句立意深远的好句,让文章看起来不那么乏味,让阅卷官给个好点的印象分。
不是贺宣不想抄前人名句,而是这种东西是需要底蕴的,之前写了一篇文章,觉得合适,就把某位名人的话语引用上去了,还被师傅问了,这几句是哪里看来的?
贺宣开始还嘴硬了下,就说自己突然灵光一现,写出来的。
很快就被拆穿,只能改口是自己在街边听到别人说的。
然后询问师傅,怎么看出来这几句不是自己写的。
当时师傅说的可有文化了,贺宣用自己的话归纳了下就是——屎盆子镶金边,想装看不见都难。
写文章还是要符合自己的水平,一味拔高也不行,最终还是要看内涵,但很多东西,没有实际接触过,纸上得来终觉浅。
贺宣也不算特别在意,毕竟自己不走科举这条独木桥,文章能写出来,不丢人就行。
山上,岁月静好,贺宣在只是的海洋中差点溺死。
京城里,安国公核实过谢端的消息后,证明毛衣的成本低廉,比棉衣要便宜三倍左右,就跟两个儿子秘密讨论。
冬日里,一件厚实的棉衣,起码要五六百文,要是棉花絮得多,衣料用得好,一二两银子很常见,可羊毛的成本才多少钱,一斤几十文,加上清洗,人工,也就一两百文。
要是今年冬天给士兵们的棉衣换成毛衣,这成本能省下多少。
当然了,毛衣有缺点,不如棉衣抗风,这不是外面可以包一层单衣,就算这样,比起棉衣也便宜。
不然要是发棉衣,怕是国库根本支撑不起。
确定这个方案后,安国公就开始着手做准备,安排了老大去辽阳镇守,盯着互市,收羊群和羊毛。
早些过去,一来防止鞑靼有异动,二来,可以先行布局,把重要的地方安插好自己的人手。
这事,早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自己见过贺宣后,得先跟宫里通个气。
虽说谢端确定贺宣愿意捐出毛衣方子,但安国公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亲自确认,让老三把人请来府中。
贺宣没想到安国公要见自己,这不是那个啥嘛!
丑媳妇见公婆,你说上次,上次不算,之前两人还是纯洁的朋友关系,这次,不是身份不一样了,贺宣有些紧张。
休沐日,贺宣下了山,连自己家都没回,直接被载到国公府。
马车进了内城,贺宣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其实国公爷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我,回去转述就好,不用抽空见我的。”
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上一次见面就不是很愉快的经历,安国公好像不太好相处。
谢端能怎么办,他也说过这话,可不敢违背父亲的想法,只能安慰贺宣。
“没事的,就问下毛衣的事情,而且我也在场,要是实在不好回答,我会帮你的。”
车都到府门口了,贺宣能怎么办,下车呗,进门前先检查一遍衣着,不失礼就好。
两人进门后,直接去嘉乐堂,让小厮进去通报,在门口等候。
很快,小厮从里面出来,让贺宣进去。
谢端刚抬步,就被拦住,“三公子,国公爷只让贺公子进去。”
贺宣不可思议的看向三哥,到底有没有谱,刚在马车上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谢端也没想到父亲竟然不让自己进门,跟小厮再三确定后,只能为难的看着小四。
贺宣无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抬腿进门,跟着小厮来到花厅,安国公坐在上首,站定后恭敬行礼。
“下官见过安国公。”
“起吧。”
贺宣独自站在空阔的花厅中,上面传来的目光很有压力,站直身体后,也只把眼神落在地砖的花纹上,不敢直视对方。
安国公让座,贺宣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绝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
“想必老三已经跟你提过了,我这次见你的缘由?”
“是的。”贺宣点头,言简意赅。
“如果你舍不得这方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安国公坐在上首,收回自身的压力,慢悠悠嘬了口茶水,眼角余光却注意着贺宣的神情。
贺宣一时没想到怎么回话合适,要是三哥之前没跟自己通气,还可能会抱有期待,但谢端在车里都说,兄长都被安排去辽阳的事情,哪里还由得自己后悔,可见这话一点都不真诚。
“下官不后悔,既然已经决定上交,就让这毛衣的法子,造福于民。”大家虚伪对虚伪,彼此彼此。
“据老三说,这法子是你自己想的,如何想出来的?”这已经不是贺宣第一次琢磨出好东西,安国公自然想了解下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