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得知老太太醒过来,没敢一起进来吵着老太太,逐个儿的进来探望了一番。只林舒一直在床旁陪着。
林琢进来时拄着拐,林舒过来将他扶住,林琢在床旁坐下,带着笑容。
“‘老祖宗再不醒来,菀菀就不理你了’,想来老祖宗刚醒来时,妹妹肯定是这么说。”
林琢瞧着祖孙两个都是眼睛红红,林舒又在屋子里陪了一宿,笑着打趣说道。
“祖母,二哥笑我。”林舒凑到老太太怀里撒娇的说。
老太太心窝里顿时一暖,望着两个大宝贝孙,笑得眼尾都堆满了褶子。
“哦哟哟这么大了还告状呢!”老太太拍了两下林舒的背,“只有你二哥最懂你,也只有长彦最能逗祖母高兴了。”
林舒朝着林琢轻轻眨眼,林琢笑着朝她递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老太太又将林琢也拉了过来,在背上拍了拍,目光扫过那副搭在床沿的拐杖,压下心中的哀伤与惋惜,笑得慈爱,“你们都是祖母心头肉,心肝宝!祖母哪儿舍得早早离你们而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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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老太太昏迷,沈华亭回到春华巷,亲自替老太太诊脉,拿过大夫的药方仔细看了一会,将几味药材做了替换,又交与了云胡亲自去捡药。
今晚回到春华巷,老太太已醒,他又亲自替老人家诊了一回脉。
“祖母身体已无恙,再吃几幅药做调养便是。”沈华亭诊完脉,将暖手炉又慢条斯理地放回老人家的手里。
“阿行原来还懂医术?”
老太太握着小巧的暖手炉,打量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华亭的身上。当着沈华亭的面,也没了先前那股子规矩客道。只剩下长辈看待晚辈的平易近人。
瞧着沈华亭半白半花的头发,老太太内心一声叹息。
即使如此,这张绝好的相貌,也还是令人赏心悦目。除此之外,身量也高,声音也好听,言行举止里挑不出个毛病来。放眼整个上京城,乃至大庸,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同她的菀菀如此登对的年轻郎君了。
这要是……
老太太内心又是一声叹息。
沈华亭望向老太太,淡淡神色中带着几分恭敬:“本官幼年时蒙一位郎中照拂了几年,在他那里耳濡目染,习得了些浅薄的医术。”
沈华亭没自谦,他当时年幼,在清风潭又只住了几年,切脉问诊不过习得一点皮毛。
林舒从旁偷偷地打量沈华亭。好奇他在祖母面前是一副她很少看到的温顺儒雅样子。
“那就好,好好给自己补补,思虑过甚才会少白了头。养一养说不好,头发还能再黑回来。”
沈华亭欲言又止地看了老太太一眼,没说什么。
林舒抿着唇,目光落在沈华亭的侧脸上。
老太太面带笑容,“我听菀菀说,你对她的母亲,还有我家嫣嫣,都照拂有加。杨嵩那恶人要让人欺负嫣嫣,也是你救了那孩子……”老太太絮絮说,“你于我们林家人有大恩大德,林家人不会忘,可老人家也看出来了,你为林家人做这些不为回报。”
沈华亭的目光一垂,看着老太太抓住他的手。
老太太又朝林舒招手,林舒走近两步,也被老太太抓过去一只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
苍老的手掌,包着两只一大一小的手,郑重地拍了拍。
“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不知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外头的流言蜚语,老人家也分不出个真假。可菀菀选择了你,祖母便祝你们甜甜蜜蜜,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老人的手掌带着粗糙的纹路,却传递过来异样的温暖与干燥,一面又是林舒小手的微微凉意。
沈华亭低头凝了一眼。
林舒也低头凝了一眼,当着祖母面前,脸红的想要把手收回来。可听了老人家一番话,心里一动,涩涩的滋味弥漫。
老太太把手放开,瞧着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脸的慈祥和蔼。
“好啦,你们也早些回屋去歇息。不用操心我这个老太婆,你们小两口的,该多相处。”
林舒被老太太赶回了屋子。她昨晚没怎么合眼,一直守在床旁。也的确有些疲惫了。
可回屋的时候,经过院子,林舒抬头,看见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染着一圈光晕。正要被厚厚的云层遮蔽。
起风了。
她停下来,偏过头,看着夜风掀起沈华亭的长衫,吹着他的发。丝丝缕缕的银白发掺杂在黑发间,仿佛笼罩上一层破碎的凋零感。
“可是累了走不动?”他垂眸凝视她看他的目光,将风吹的一缕秀发拈到她的耳后。
林舒轻轻摇头,忽然投到他的怀里,将他抱住,又在他怀里闷闷的点头。
沈华亭凝了一眼让云层遮蔽的月,四周的夜色暗淡下来,他抬起手,抚抚林舒脊背,将人打横着抱了起来。
回屋后,沈华亭亲自照顾着林舒漱洗,替她拆下发髻,带着她上了床。
夜色寂静下来,呼呼的风声吹响窗台。
过了一会,飘来细细的雨点声。
林舒疲惫,却有些睡不着。她往沈华亭的怀里又钻了钻,轻声开口:“明日我想回太傅府。”
半晌,沈华亭淡淡嗯了一声。
“内务府尚还有一堆事务。还有皇上的婚事,太皇太后的意思,让我仍旧费些心。”林舒说,“我想过了,等皇上大婚完,我便不再管了。”
沈华亭说:“好。”
林舒安静了一会,迟疑着问:“上京怕是不太平了,需不需要将祖母他们也送去无影庄?”
沈华亭不紧不慢地道:“无影庄并非就比这儿更安全。上京城中好赖四处都设有锦衣卫分司。锦衣卫消息传递迅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及时调派人员赶来增援。…何况,无影庄地处山林水涧的深处,常年冰冷潮湿,于老太太,小孩,孕妇都无益。”
稍稍一停,“至于兄长,就让他们暂时扮做锦衣卫,留在锦衣卫衙门。对他们来说更安全。”
林舒心中一暖,抿住唇。
半晌,沈华亭低声道:“你父亲想是被阎老扣住了,本官会想办法救他出来……”
烛光中两人没再说话。林舒闭上眼,听着雨声越来越大,紧紧怀抱着沈华亭的腰,不知不觉睡着了过去。
沈华亭睇着她的睡颜,手指来来回回抚触她温软细腻的脸颊……滑过眼尾时,指尖触到一片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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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林舒起床的时候林潜与林琢已离开。她陪着老太太用了早膳,便带着满月,初一还有十五也离了春华巷,回到了太傅府。
文鸳与宝瓶日日盼着林舒回来,见林舒回府,拧着的眉头才舒展开。锦娘更是高兴不已,烧了好几道林舒爱吃的菜。
“这几日,朝堂上有什么消息没有?”林舒吃了一碗饭便没吃了,放下了银箸。
文鸳与宝瓶互看了一眼,锦娘拿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不用看,实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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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奴打量着林舒乘的马车停在了后院里,一溜烟地跑回了方府。跨进门槛,人还没喘口气,便着急回禀。
“公子!隔壁的夫人回来了!”
方衡埋在一堆的册子,书籍,案本里,抬起他憔悴消瘦的脸庞,怔怔的有些出神。
“公子,公子?”小奴抬手晃了晃,“那位美人夫人她回来啦!公子不是说,让小奴看着,等人回来了,便立即来禀报给公子,小奴一口气跑回来,就是……”
方衡没听小奴说下去,他忽然起身,朝门口急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摸了一把邋遢的胡须,扯了扯不整不洁的衣衫。
“去打水,拿干净的衣来,我要……”
方衡话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公子,我知道!”小奴大声,“这就去给公子打水来梳洗!”
“不必了……”
方衡低声开口唤住小奴,小奴一脚跨在门槛上,不解地回头,愣愣地望着方衡,“啊?”
瞧着方衡又回到了那堆乱七八糟里头,朝他摆摆手,“知道她平安回来便好,又何须去见……你下去吧。”
小奴揣着两只袖子,唉声叹气地摇着头转身走了。
方衡垂眸望着一堆凌乱——眼前的平安对她来说又怎么够,想要林家人能翻身,也许这些是她唯一的机会。
沈华亭安排了这一切,为她,为林家人,他方衡亦甘之如饴。
至于那份念想,又何必让她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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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夜变凉,雨落过后飘起了细细的小雪。虽然不大,但倒春寒也凛冽入骨。
林舒的手里捧着暖手炉,等着文鸳她们开口。
文鸳往前站了一步,将朝堂上几日发生之事,如实照着听闻说了出来。
“内阁,五府,六部,满朝文武,不分清流与众党……皆对皇上与太皇太后施压,道太傅专权擅政,不许皇帝出言,要逐太傅……”文鸳越说越艰难,“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