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卷入进来一阵寒凉的风。林舒还跪在地上,转过头,用盈着泪光的眼睛望着从门口走近的沈华亭。
倒在地上的林家兄弟也将目光望了过来,屋子里片刻的安静。沈华亭任由他们将带着提防的复杂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他这十七年走来,早已不在意世人的眼光。林家兄弟怎么看他,他也一样无所谓。
可是因为林舒,他在意了。
他望着哭得眼睛红红的林舒,她衣裙堆叠地跪坐在地上,盈着泪光的眸子始终温柔又明亮,只有眉心揉着丝难过。
他心里一刺,将她牵起,弯身为她拂去裙摆上的灰尘。林舒怔怔低头看着他。而后,他将目光低垂,落在林家兄弟的身上,瞧着倒在地上狼狈状的两人,牵起一侧唇角,“若无本官相救,你们的命还能不能留到今日?林家自认正派,不该也给本官磕个头,道个谢?”
兄弟二人看着他的动作都是一怔。随后,林潜脸色发沉,他伸手抓着床沿,颤颤巍巍抖着两只腿站了起身,仿佛随时会再倒下去。
林琢见状,忙着拄拐爬起来,一边手去扶住兄长。
林潜让自己稍稍站直了,端肃神情,拱拱手,对着沈华亭长身一揖,并无半分敷衍之意。只是他身子往前一倾,又差些摔了下去。
“太傅说的是,林家该谢的恩不会忘。下官代……”
沈华亭去望林舒,挂着的泪光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轻轻滑过脸庞。
她揪着眉心,对着他摇头。
他心里又一软,眸色随之暗下去。那是她的家人,她两头为难不正是因为他?他这般做又是为了什么。因为林家人对她的不理解?可是,世间又有几个她这样的傻子?
沈华亭先林琢一步,扶了一把就要摔倒的林潜,将林潜顺势扶坐在了床沿上。
“兄长还是等身子好起来再拜谢我不迟,若是再摔伤了哪儿,菀菀会心疼。”他转头望向林舒,“而本官看不得她心疼。”
林琢微微一愕。
林潜陡然咳嗽了一阵,脸色苍青如腊,他皱着眉,“兄长?”
沈华亭唇角递出浅浅笑意:“菀菀唤你大哥,你自是本官兄长。”
林潜坐着看向还压在自己肩头的手,又看了一眼林舒脸色,终究是忍住了。
沈华亭瞧着林潜脸色,收起了诘刺,换上了浅淡的语气:“兄长方才如此激动,不过是无法接受,清流原来只是一个谎言罢了。”
世人以为阎老创立清流是为天下黎民;可实则他亲手培养出来一个杨愈卿,再带领清流与之对立,清流不过是他为自己竖立美誉的工具。
何其讽刺?
“兄长是个聪明人,若真是半点不信菀菀的话,又怎会激动得翻下榻来?自林家抄家至今日,这些日子在上京发生种种,再到你们父子三人离京,归京,这一路本官不信你们什么也没看清。”
沈华亭扯了下唇角,冷了声,“大庸可还是兄长以为的那个大庸?民间百姓的生活,可如你们清流所想?”
“若他创立的清流当真那么好,怎么会让右相之流占据了半边朝野?那是因为,右相之流,亦是他暗中培植起来。清流之中,一半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如顾家。”
林潜神色一震,搭在腿上的双手缓缓握紧,他低着头,紧紧的抿着唇。
沈华亭忽地呵了一声:“兄长以为,你们的祖父是因何而死?”
他回头望向林舒,走回她身前,拇指指腹轻轻擦去她面上泪痕。
“真以为你们的祖父是病死?”
林潜和林琢齐齐震惊朝他望过来,林舒亦面露诧愕。
沈华亭淡淡声:“当年为你们祖父林玄礼抓药诊病的是常给你们林家人瞧病的江老太医,他如今住在樟树街上,只有他清楚林玄礼是因何而死。”
林琢讶异地皱起眉头,“江老太医在祖父死后不久也过世了,怎么会……”
“他没死。”沈华亭笑笑,目光朝他们递过去,“是林玄礼暗中将他送走了,本官将他接了回来。”
话刚落下,云胡走进来,禀道:“太傅,人接来了。在衙门外。”
“把人带来。”
“是。”
沈华亭抬眼望着林潜,面上没什么表情:“人到了,本官所言是否属实,兄长亲口问问便知。”
林舒自然不记得江太医模样,可林潜却是记得的。江老太医被带进来的第一眼,林潜就认出了他。
江老太医年事已高,头花胡须都已是花白,云胡扶着他走进来,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着林家的几个孩子,逐个望了望他们,两眼一花,潸然落泪。
“林家还是,哎……”
江老太医似乎也知道了自己为何而来,见到了林家兄妹,他怅然一叹,直接便说出了实情:“当年,你们祖父没什么大病,是吃了我的方子才病得厉害。”
林潜脸色沉沉,无比凝重,“您与祖父交情至深,为何要害他?”
江老太医抹了抹泪,他年纪大了,说话慢吞吞,几经哽咽:“我同你们祖父年轻时便是至交,又怎忍心送他去死?可他说,只有他死了才能保住你们。我给他开了方子,方子本没什么问题,但与他每日常吃的补食相冲。不需多少日子他便一病不起了。”
“所以,祖父才会将您送走。”林潜其实也猜到了。祖父是自己求死。
江老太医哽咽得说不下去,直抹眼泪。
“祖父为何要将您送走?”林潜问,“这件事情应该只有你与祖父知道。”
江老太医缓慢摇头,“当年我怎么问,你们的祖父都不肯说……”
林潜沉默的低了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