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琢见妹妹突然间停下来,手轻轻压在心口的位置,只当她是害怕。他用安慰的眼神朝她望过来,轻声说:“别害怕,跟着二哥。”
林舒压了压慌乱的心神,她再次凝望林琢,忽然间软软的说:“二哥,我怕黑。你拉着我。”
林琢的目光一深,心底划过一抹疼惜。他想,妹妹独自面对变故,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但他又觉得,这次回来,妹妹变得不一样了,眼中多了许多柔韧的坚强。
“小阿菀过去同二哥夜里抓萤虫;那一年去凤阳府迷路住深山老寺,可都没听你说怕黑,怕鬼……怎么如今大了,还更爱撒娇了?”林琢说归说,却把手伸了过来。
——那个时候,妹妹总是会乐观地笑着说:哥哥会保护我的呀。
林舒的眸子轻轻一垂,抬起来的时候眼睛带着笑:“再不撒娇,二哥以后成亲给我讨了二嫂嫂,就只能二嫂嫂向二哥撒娇了呀。”
林琢望着妹妹笑了笑。
船底有宫人下来,林琢拉着林舒躲开。待人走了,他才继续带着她朝着船尾走去。
到了一层的船尾,空间变得逼仄,光线越来越弱。宫人此时此刻很少会进来。
一只橱柜的后头,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头上缠着罗巾,身上披着红色的皂褂,皮肤擦得黝黑,装扮得与船上的船工无异。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站在了光影里,慢慢抬起头来。
林舒眸光闪动,一声“大哥”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她还记得,父兄发配那日,长街上,哥哥看她的眼神里难掩失望。
哥哥一定怪她吧。
林潜是长兄,在兄弟姐妹里,他是亦父亦兄般的存在——大哥虽未习武,却并非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大哥骑射俱佳,自小用功上进,胸怀高远。林舒既依赖大哥,也敬仰大哥。
回京的这一条路,不好走。但他们还是回来了。林潜有过失望,哪怕此刻,也不认为妹妹的选择不算是背叛。
可是望着眼前的妹妹,他的内心更多的竟然是平静。
小的时候,林潜从外回家,林舒总是头一个哒哒地跑出来,扑进他的怀里,高兴地喊他:“大哥哥。”
长大一点,她总会仰着小脸,乖巧地唤他:“大哥。”
林潜望着久别的妹妹,目光落在林舒闪着泪光的眼角,和她抿唇担心的模样。
他低低头,沉声开口:“菀菀。”
林舒抿着唇,缓缓抬起头,她以为会在兄长眼里看到疏离的冷淡,可是,并没有。
泪珠从眼眶掉落,林舒用手背轻轻擦去,开口:“哥哥……”
林潜英俊的眉眼柔了柔,放缓了声说:“你担心大哥怪你?”他深深望着林舒,“菀菀,这世上你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你拿自己的名誉清白,拯救自己,还拯救了一家人,大哥无法怪你。”
林舒轻轻攥住了一截自己的衣袖。
“大哥和你不一样,大哥将来要负责的不止有家人,还有官职之下对百姓的责任。大哥的原则,不一定是有多正直,而是为官该有的底线,纵使是性命面前,也不能与奸妥协。大哥的眼里,你们是家人,也是我要守护的百姓中平等的一员。若大哥为你们可舍节,自然有一日,也会因私心,被官场上的利益熏了心。”
“大哥不能说你就做错了,也不能说自己多崇高。只是原则不同。甚至,比起来,你比大哥更无私。”
林潜的目光更柔和下来,叹了口气:“这是大哥在离京这些日子里,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所以,大哥起初怪过你,只是怪你没有和大哥一样,站在一边……可你会不惜一切拯救家人,不正是我们宠护你长大才有了这样的你?”
林琢站在一旁,缓缓笑了。
林舒泪满盈眶。
林潜伸着手背替她擦了擦眼泪,“你是大哥看着长大的,纵使当日我想不明白,后来也该明白一件事——纵然你投身沈华亭那样的人,你的良知,品质,也不会一夕之间有所改变。”
林舒泪落得更汹猛了,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哽声说:“父亲……”
林琢带着笑意上前道:“父亲更不会真心怪你。只是,父亲不便入京。暂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林舒今晚的心情迂回百转,起起落落,听着船外传来的烟火声,拉回了她的一丝清醒的理智。
“大哥和二哥是怎样回的京,这样岂不是很危险?又是什么人替你们隐瞒入的宫,才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见面?”
“还有……”林舒的疑惑与吃惊太多,一时之间脑子里有些混乱。
林琢与兄长林潜互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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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亭登上三层的彩楼。驸马穿着华冠丽服,上前同他行了一礼。他立在楼边,将手搭在漆红的雕栏上,随意地轻叩着,望着御湖上宫殿的绮丽倒影,漫不经心说:“今日这番宝船迎新贺岁,想来驸马花了血本了。”
驸马的脸上洋溢着自豪,“买下这几艘宝船,花是花了不少,倒也不算什么。”
沈华亭回身看了看驸马,说:“本官也算沾了驸马的光。”
“哪里,哪里。”驸马客套了一番,无非是想借着从沈华亭这儿得个好印象,为他驸马府拉拢下势力。
驸马也没多说,招呼了人来伺候沈华亭,他便自己去了彩楼别处尽兴。
转身时昂起首,挺起胸,撩了一下发辫上的垂璎,步伐甚是高兴不已。
随沈华亭一道登船的还有赶来的冯恩。冯恩望了一眼驸马,摇头说:“荣昌长公主看上的怕是也就驸马的家财万贯了。他还不知…”
一时,一群宫人上来伺候。当中一个女子穿金戴银,描摹着浓妆,捧着一盘子新鲜的冻葡萄。
“驸马让青青来服侍太傅……”
青青抬起头,目光痴凝。
不,是她自己上来的。
沈华亭和林舒出现在茗萃园时,青青便注意到了。
她虽然入了驸马府,得了驸马的青睐,可荣昌长公主处处针对她。她在驸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沈华亭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冷笑:“驸马如此大方,身边的女人,也舍得派来服侍本官?”
青青神情一动,张着红唇:“不知太傅可还记得青青?”
沈华亭冷淡无情地睥着青青,声色凉薄地道:“看来本官当日不该将你送入驸马府,让你还敢来本官的跟前碍眼。”
青青脸色霎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