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引来了人群的注目,抄家的队伍也随之慢了下来。她没有停下,直至追上了走在队伍中央的徐大人。
“徐伯伯!”
徐大人在队伍的中央停下来,他看了看小跑上来的林舒,又看了一眼放行的锦衣卫。
徐大人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林府抄家的时候,他有心想帮,却无能为力。林秋航父子发配那日,他没参与践行,只在远处目送。
再后来,他在十六楼见着林舒已是沈华亭的人,心里五味陈杂,虽有些不能理解,但也没对林舒生出鄙夷之心。
一个年少的孩子罢了,是人都有为求自保的本能。
看到林舒如今平安无事,徐大人叹了一口气,看着林舒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惜,“舒丫头。”
林舒知道世人眼中,她投身沈华亭,只是为了自保。即便是徐伯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只怕也是这般看待她。
其实也没错。所以,她没想过要向世人证明和解释什么。
倒是徐大人看他的眼神,令林舒多少有一点意外和动容。
她平复了一下喘息,望了望长长队伍,问:“徐伯伯,这是怎么回事?”
徐大人满鬓风霜的摇了摇头,他说:“还不是顾万堂,他如今担着监察百官之职,说是查出来我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随后锦衣卫便拿着所谓的证据,来将我的家给抄了。”
林舒不信徐家人会贪赃纳贿,和不信父亲会贪赃纳贿一样。
“其他几家,都是一样的罪名。”徐大人苦笑了一声,含着满腔的悲愤扬了扬头,“可笑,他们随随便便的,便可以给朝廷的官员罗织罪名,这天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徐大人愤愤,“这个顾万堂,他也算是清流的中流砥柱,竟然让强权压折了脊梁骨,反过来构陷污害同僚。他怎么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共事过的同窗?对得起大庸的百姓?!”
林舒怔怔出了一瞬的神。
顾万堂受制于沈华亭,所以这番劳师动众的抄家,是锦衣卫主为?
徐夫人左手抱着个稚儿,右手拉着个十岁的,忽然快步冲到了林舒的面前,大声地哭着哀求:“舒丫头,你救救我的孩子!伯母知晓你投身了沈太傅,伯母求求你!我和你徐伯伯不要紧,可孩子们还小,你看在两家交情份上,替我们在沈太傅跟前求求情!救救我的孩子!”
她腾出手去拉扯林舒的衣裳,哭着跪了下去,“当伯母求求你了!”
徐大人赶忙拉起孩子,压着嗓子冲着妻子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舒丫头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林家抄家的时候,我们又帮了什么?当着这么多人,你这不是让她为难!”
徐夫人又去拉扯丈夫的衣摆,“老爷,我不求自己能好好的,可孩子们……孩子们还小呀!”
大人小孩当街哭成一团。
连带的队伍跟着乱了起来,押解的锦衣卫冷酷着脸上来将人拉开。拔刀的,挥鞭的,呵斥之声此起彼伏。
林舒的裙摆骤然一松,混乱中徐夫人怀里的稚儿被搡在了地上。
徐夫人连声地喊着“孩子”“孩子”,声音都在颤抖,林舒从地上抱起哇哇啕哭的稚儿。
一名锦衣卫劈手要来夺孩子,林舒下意识将稚儿护在怀里,锦衣卫的手,只差一点便要碰着林舒的头。
忽然间,他整个人向后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口吐一滩鲜血,直接厥死过去,人群惊惶之下,纷纷向后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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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怀抱稚儿,视线里映入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沈华亭骑在马上,挟裹一身压人的寒意。
初一和十五他们趁着这会混乱挤进来,神色匆忙地来到了林舒的身旁,纷纷下跪在地上。
“太傅……”
林舒心头只微微地一惊,便低头哄着怀里啕哭不止的稚儿。
沈华亭的视线掠过她怀里的稚儿,随后便一直看着她当街哄娃。
一众锦衣卫微微垂首,凛神望着,谁也没敢开口。抄家的队伍也安静下来,周遭的人群皆目瞪口呆。
林舒见稚儿的哭声怎么也不停,她轻轻将食指的手指头,伸一点点到稚儿的嘴边,让稚儿嘬了几下。见稚儿抽噎了几下,快要停了哭声,又将孩子抱起,贴在脸庞,用轻柔的呢喃,同孩子说了会儿话,直到孩子感觉到了安全,终于安静下来。
“宝宝不哭了。”她高兴地抬起头,仰着脸,望着马上的沈华亭。
一缕淡阳照着她温柔的明眸,浅浅的笑容,较平日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林淮这么点大时,林舒已经七八岁。她常常会替母亲哄哄哭闹不止的弟弟。那时候,她便是这么哄的,而弟弟也十分听她的哄。
林舒熟稔地抱着稚儿,似极了一个母亲。
沈华亭盯着林舒的眼睛,眸中闪过一簇深微的幽光,又悄无声息湮灭。
林舒也盯着沈华亭的眼睛,她似乎察觉出他眼底的情绪,透着微妙的不对劲。她低头看了看孩子,若有所思了一瞬。
孩子。
林舒心里想到了什么。她又抬起头望着沈华亭,他身上挟裹的寒意在静悄悄中逐渐变得浓厚。
“想替这个孩子求情?”他漫不经心说,寒凉的目光掠了一眼徐家人。
徐夫人快要惊得昏厥过去。
林舒微微地舒出一口气。她没开口,而是将孩子抱回给了徐夫人,徐夫人接下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不止。
“你拉我上马?”林舒当着众人面前,她微微笑着,朝沈华亭伸了伸手。
沈华亭沉默地望着她,半晌没动。
林舒轻轻跺脚,“这么多的人看着,你不会让我丢脸吧?”
沈华亭瞥了一眼林舒的手,他没拉她上马,而是自己下了马。
林舒呆愣了一下。
他扶上她的腰,让她坐上了他的坐骑。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沈太傅亲自牵着他的马,慢慢悠悠地朝锦衣卫衙门走去。
林舒坐在马上,瞧着沈华亭在底下替她牵马,颇有些不自在,还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