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亭迈出红叶寺,迎面有冷箭朝他射了过来。他微眯着眼,望着冷箭射来的方向,含着鄙夷轻笑了一声。
“怎么,就来这么点人?”
他身形未动,甚至是连手也未抬一下。只瞧着两股风从下而上,灌入宽大的袖中,鼓鼓地吹了起来,长发翻飞。
射到了面前的几十支势如破竹的弩箭瞬间戛然而止,仿佛时间凝滞——下一瞬间,齐齐坠落在地。
将红叶寺围住的杀手纷纷露出惊愕。
这奸臣身手居然如此厉害!?
“再厉害又如何,咱们人数众多,这会锦衣卫不在,料他只能死在咱们的手里!”
杀手冷笑:“说的不错!寺里还有一个百户,一并杀了回去领赏!”
沈华亭朝前方瞥了一眼,袖中的掌心微微一动,凌空抓了一把地上的弩箭在手里。
林舒被发带蒙着眼,发带是柔软的绵绸,她轻轻摸了两下,眼前什么也瞧不见,只有微弱的一点光芒透进来,朦朦胧胧的一片。
她方才听见箭矢破空飞来,不是一般的凌厉。林舒的心忽地一紧,忍不住要摘下蒙眼的发带。
可她还是忍下来。沈华亭走到如今这一步,不会让自己轻易涉险。她知他有练过功,虽不知功力深浅,但他不带锦衣护卫上山,定然是有把握面对突然而来的危险。
他让她站在这里等他。
定然是不会有事。
林舒于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稍显紧张地攥着,一颗心高高悬起。她能明显感觉到包围红叶寺的杀手不下数十人。
奇怪的是打斗并不激烈。
攻上来的这一批杀手,逐一倒在了红叶寺的门前,每人的身上扎着一支穿喉的冷箭,离沈华亭最近的杀手伸了伸手,倒在沈华亭脚下半丈之外的距离。
他们死前也不明白,沈华亭是如何做到不费吹飞之力便索走了他们的命,而他们竟然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没碰到!
余下的杀手,无不惊出一身冷汗,目光一狠,投向了林舒,低声喝道:“寺里那女子对他极为重要,杀了她!”
沈华亭不过陪着他们玩玩。
今日被派来的尽是一帮废物,对方无非是想利用这群废物,来试一试他的身手。
他回身望了一眼听话站在原地等候的林舒,再望向杀手时的目光便渡上了一层阴戾的寒凉。
“动本官可以,动本官的人,还是本官最舍不得的人,便是你们找死。”
杀手换了攻势,从四面八方攻过来,锐利的弩箭奔着林舒射过去。
沈华亭长袖翻飞,寺檐下的冰柱子齐声断开,射来的弩箭在冰柱子的相碰下一瞬间化为齑粉。
而逼近他的杀手,不过在他一招半式之下,胸骨尽碎,吐血身亡。
杀手们愕然不止!
这些年来沈华亭从不轻易出手,即便不得已出手,也是杀尽目睹之人。上京少有人知晓他本人功力竟然练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可怕,比锦衣卫杀神陆凤阳还可怕!
嗖地一下,阿南立在雪地中央,抿着冷酷的薄唇,目光中杀气凌冽,说:“哥,剩下交给我。”
沈华亭睥了一眼脚下血泊中的尸首,嫌弃地看了一眼靴子上沾染的血迹。
他道:“留半个活口。”
杀手们一怔,什么叫做半个活口?
寺中的女尼惊觉寺庙门前正在发生一场血腥的行刺,传来了惊吓惶恐的叫声,唯有净善师太从容镇静地安抚住了寺中的女尼,她走出来看了一眼,站在佛殿后默默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沈华亭转身走回佛殿,望了一眼净善师太,淡声道:“师太放心,本官的人会来善后。”
净善师太轻声一叹:“善哉。”
林舒听着声音,往前走了两步,着急地去攥沈华亭的衣襟,摸到他身上似乎没受伤,她微微地松了口气,悬着的那一颗心却还未落下。
寺外,仍有打杀声传来。
“爱妾用不着担心本官,如今的大庸,便是那些个手段诡谲的江湖术士,遇着了本官也讨不着半分的便宜。”
林舒听他这话,非但没安心,反而下意识担忧,“那若是千军万马呢?”
他能敌得过江湖高手。
可也终究只是一人。
若他遇着了避不开的危险呢?
若是,若是……
沈华亭蹙了下眉头,“爱妾这是咒天下人与本官做对呢?”
呸呸呸!
攥着他衣襟的纤巧手指,因过分用力,关节微微发白,抓出了一片皱巴巴的皱纹,林舒的眉头也跟着拧成了麻花,气鼓鼓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心慌意乱的,你怎么还曲解人家的意思呢!你知不知道我……我多担心呀!就算你是打不倒的神魔,我也会担心呀!”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沉闷哽塞。想摘下蒙眼的发带去与他对视,又怕他不许,她咬着唇,不再说下去。
沈华亭默了默。
他尝过无能为力的痛,后来这些年,他为练成这般至高无上的功力,为了让自己成为打不倒的鬼神,人后不知花了多少的时间,遭了多少的罪。
甚至是……
如今,他总算有了保护想保护之人的能力,可回头时候,身边在乎之人早已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直至有了林舒,他这颗尘封冷寂的心似乎又感到了一丝鲜活跳动。
原来,还有人,会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若是真有千军万马,与本官对立;若是这天下人都要与本官做对,爱妾打算怎么做?”
沈华亭捏着林舒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虽两两相望,他瞧不见她眼底的神色,她亦望不见他眸中汹涌卷来的占欲。
说啊,林舒。
说你会无条件站在本官一边。
“为什么这么问?”林舒却并未如他所想的回答他。天下不只有贪官污吏和乱臣贼子,一定还有头脑清醒的良臣和好人,不畏世俗丑恶与奸邪,勇敢地站在正义的一方。他若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她亦不能无脑地站他一方,他若是被辜负被冤枉,她拼尽性命,抛下一切,当也会和他肩并肩。
可是,她相信,他心底有良善。
即便他真的罪大恶极,万人诛伐,她虽无法同他站在一边,却愿同他共死!
这是她的回答。
她分明知道他想要听到她说什么。
但林舒却不愿在此时说出来。
她要告诉他。
怎么说不重要。
得看一个人怎么做,才重要。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沈华亭失望了吗?他没有。这才是他了解的林舒。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她独立自主的三观。一个人若是轻易改变原则,又怎值得他,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