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亭从林府出来以后,又去察办了一些其余事。时间差不多接近傍晚,他还得回一趟锦衣卫衙门。
路上,顺道去了逢源果铺,买了一袋余姚的蜜饯杨梅。他见林舒身上荷包没了,大抵是那日去春华巷,拿来当零嘴给了林长丰。
正要抬步离开铺子时,他问向掌柜的:“新鲜的余姚杨梅,可能运的过来?”
掌柜的不知他的身份,但看他的穿着与派头,必然是京城里的大贵人。
掌柜的笑笑,好奇的问道:“这位大人来过两回了,可是家中妻子喜欢食杨梅?”
沈华亭这样相貌,掌柜的想不记住也难。
沈华亭回味了这一句“妻子”,抬眼望了一眼这位热情但还算礼貌的掌柜,淡淡的点了一点头,“算是。”
掌柜的心想,大户人家的老爷,亲自来给夫人买喜欢吃的东西,这样的好夫婿放在上京可不多呀。
这位夫人定然品性出众吧?
掌柜笑着说:“大人对夫人如此这般宠爱,您的夫人真是叫人艳羡呀。想来您与夫人定是夫妻和睦,恩爱不疑。不瞒大人说,我与我家夫人成亲二十余年,不说伉俪情深,那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秘诀就在一个‘哄’字。”
掌柜说起自己和夫人,满面温情笑意,“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嘛,怎么能哄着她开心,就怎么哄,哪里管外人怎么看!这女子家哄得她高兴了,她待你,那是贴心窝子的好。这夜里夫妻间事,滋味又是不同。何须出去外头找什么野花野草。”
云胡在外头看马车。
冯恩等在店门口。诧然地望过来,不禁哂然一笑。
这个掌柜的,还真是有意思。
掌柜的说得起了劲,“我与夫人生了两个孩子了。如今夫妻间感情,还是甜甜蜜蜜的。她呀,也好食这杨梅!”
沈华亭一向少与人打交道。大概是见这位掌柜的面善,和气,他竟然站在柜台前好整以暇的听了起来。
“想来掌柜的夫人,当也是一位可心的妙人。”沈华亭淡声道。
掌柜笑如春风,“刚才啊,客人您问起新鲜杨梅。我呀,这才没忍住啰哩啰唆的说了这一通。大人可千万别见怪!”
沈华亭点点头。
掌柜的道:“我们这是蜜饯铺子。要说新鲜的果子,还真没有。且大人兴许不知,这新鲜的杨梅它得到五月才成熟。”
沈华亭想了一下也是。
掌柜的又说道:“不过,因着内人怀胎时喜食酸甜的东西,尤其爱食杨梅。我便想方设法,找了同行打听,上京倒是有认得售卖新鲜水果的朋友,每年会去几趟余姚,他们有法子将新鲜的杨梅运来。只是,这价格昂贵,寻常人倒是吃不起,他们也多是卖给皇亲贵胄们。我每年,也还是会给我家夫人定一些回来解馋。多少钱倒也无所谓了。”
掌柜笑着说,“大人您要是想要,我可给您一个铺面的地址!”
沈华亭诧然地看了一眼掌柜。他点了一点头,偏头示意,冯恩走上前来,接下了掌柜立即写下来的地址。
冯恩掏出来一锭金子。
“余姚的蜜饯杨梅还剩多少。放冷库房好生收着,都留着我家大人分次来取。”
掌柜的一看,倒也爽快收下了。
沈华亭抬步走出逢源果铺,乘上马车回了锦衣卫衙门处理今日余下事务。
只是刚进衙门,初一在那里等候着,匆促上来跪在了地上。
“太傅!”
见初一出现在锦衣卫,神情如此慌张,云胡便知是林舒这里出了事,微微一惊,问道:“出什么事了?”
初一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上午时分,他见书房久无动静,进去一看,哪里有人?
初一领着满月和锦娘等人,在海斋楼里里外外寻了一通,均不见林舒踪影,他便知道大概是出了事。
十五去了司礼监,初一等了会,十五带着人把账簿册子搬回来,想了一想,说他带人到内务府再寻一通,让初一直接来锦衣卫。
初一便来了。
可惜来了后,衙门既没见着沈华亭,也没见着鹿鸣大人,自然也没见着阿南。
沈华亭垂目朝初一瞥过来,初一对上沈华亭冰寒的眸子,打了个哆嗦,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来。云胡弓着身,也没敢说话。
冯恩思忖了一瞬,从旁道:“太傅。想要不声不响从海斋楼把人带走,恐怕……不是别人?”
“把阿南给我找来。”沈华亭冷声开口。
说完,他抬步走进锦衣卫衙门,厚厚的氅衣扫过地面,拂来一阵冷风。
冯恩交代下去,立即跟上来。
心想,要坏事了。
沈华亭面沉如水,“取火把来。”
沈华亭手里举着火把,从暗门进入了诏狱的密道。身后只冯恩跟着,也举了一根火把。
沈华亭去点左侧的灯,冯恩点右侧,将墙上陈年不亮的油灯,逐次地点亮了起来。
黄色的灯火一簇簇,一束束,沿着昏黑幽冷的密道一直延伸下去。
光晕照着沈华亭颀长的身量,在密道里拖出一条极长的影子,他仍旧走得神闲气定,冯恩却分明跟得有些吃紧。
整个密道的油灯都被点亮,除了最后一截,紧挨着诏狱。那里有一扇通往诏狱的暗门。
沈华亭停住步伐。
将火把递给了身后的冯恩。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昏暗中一团碧幽幽的夜明珠光,笼着团纤细的身影。
林舒穿着灰扑扑的小太监衣服,头上的帽子早在跌跌撞撞中磕掉了,长发披肩散下来,她的长发又细又软又厚,垂落了一点,掉在地面。
她像是只谁家走丢的小猫,孤伶伶的抱着自己,捧着那点珠光。
她的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是怕极了,以这样方式来驱散恐惧,纤细身子簌簌的抖得厉害。时不时把额头低下去,抵着夜明珠,姿态仿佛虔诚得令人心碎。
她在祈求什么?
祈求有谁来带她离开这黑暗?
是她的家人,还是……
光亮从黑暗中递过来,林舒抬起巴掌脸,看见了披一身寒霜的沈华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