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车内的空气,捱着一股呼吸的阻碍,那股阻碍的构成,是奢侈雅贵的不知名香水味,也包括某个人,自始至终的低气压,再加上甚嚣尘上的沉默,陈旭连转动方向盘的手,都想跟着一同僵化。
好在的地方是,这车坐着属舒适,甚觉一览众山小,我是土豪真的爽。
导航的女声,木滞却沉稳,伴着一句“您已到达目的点。”
副驾的门被打开,殷戚奚不曾指使他给开门,自顾自下车,陈旭松开安全带,提着脚跟,忙不迭也跟在后边。
档次很高的谈合作地点,门口迎宾的女郎流水的眸,粉腮杏眼,有迷人的头发清香,也有自身独特的气质,漂亮美丽。
不像是风月场所。
老板,殷戚奚的皮鞋在地面上蹬着,似是这里面的人,都认得殷戚奚,顾前顾后地指引着殷戚奚到早就预订好的包厢。
大厅很宽阔,石青色大面积铺底在这宽大四方内,枝繁叶茂的竹子,还有墙壁上,镂空放置的红艳地梅花。
这大厅的构造典雅,古韵古香的,像是品茗下棋的清幽好去处,然而到底是有所不同。
陈旭跟在殷戚奚后边,殷戚奚就是把他当司机用了,他跟在围着殷戚奚三四个后边,乘坐电梯,电梯里面别了一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电梯四面宛如明镜,可以清晰地映出所有人的模样,陈旭看到了这里服务者的殷切地笑容,也看到了殷戚奚习以为常,漠不关心的冷漠俊脸。
电梯在向上升,陪同人员的趣闻轶事是讲不尽的,陈旭在拥挤人群的后边,在侧面的电梯上,看到了殷戚奚的侧脸,他左脸的侧边的耳朵下,有一颗小小的,半遮半掩的红痣。
陈旭贱嗖嗖地想,难道这是冷酷英俊无情霸总的守宫砂。
殷戚奚是把他当司机用,一蹄子都没慢下来,等他一时半刻。
兜转了会,目的地的包厢总算到达。
领人的经理,扬着圆滑世故的脸,微笑是经过无数次打磨的,热情而不猥琐,笑容并不会使人生厌。
金色的门牌号,上面的数字是1798,他先是请殷戚奚稍等片刻,手在厚重木门上敲敲,接着招呼不周的,肥胖的手腕翻转,像是要翻出一朵四射的烟火,而在他胖手掌下,确实也压着雕着花纹的门把手,恭恭敬敬的,单手往前伸,将殷戚奚请了进去。
陈旭也跟着受到被人当大爷请进去的殊荣。
这其中的服务确实周到,陈旭进去之后,门在身后轻缓关闭。
这个包厢的布置显然与下边大相径庭,这是现代经济权利金钱装饰出的华丽品,地面是闪着细碎恍若钻石光彩的黑色大理石地板,沙发的光泽低调而有质感,透明的玻璃桌子,上边孤零零的一朵插纹路绵延的玫瑰花,以及两盏高脚杯,一瓶估计很贵的红酒。
而在屋内的一侧,还有一个大型的酒柜,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酒。
这财力,接触到不该接触的阶层了。
陈旭穿得白衬衫黑裤子,他脚步顿了一下,殷戚奚还是管都不管他一下,直接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陈旭也不可能就傻愣愣站在屋中当立柱,他坐在了殷戚奚旁边。
依旧没反应。
包厢内的天花板吊着巨大的水晶灯,白色的光线柔和而不刺眼,估计也就是用作氛围,陈旭看不清坐在沙发另一侧,那个要见合伙人的全貌。
他只瞧见了,青山般流畅挺拔的鼻子,还有宛若古画中描摹大红牡丹颜色的唇,一种沉淀的干红。
殷戚奚向人淡淡打了声招呼,“闵总。”
陈旭不知道他该不该跟着问候一下,唇张张合合,没个所以然出来。
殷戚奚眼尾轻扫了他一下,墨色的眼珠子他觑见一点,明白了他还是要打招呼。
跟着说了声,“闵总好。”
说不清意味的一只手从沙发的后边搭了上来,很白很有艺术感力量的一只手,他从晦暗的光影中抽离,彰显他的全貌。
那是一张极具危险与蛊惑的脸,他的五官排布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像是上帝吻过般,宛如悬崖峭壁边的带毒的姝色植株。
尤其是那双眼睛,雾霭般的灰,却又从里面透出一点绿来,就像被雾笼罩的森林,那么的挺拔俊美,无与伦比。
长这么好,该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陈旭收敛视线,淡淡想。
系统死人没吭声。
“殷戚奚。”与殷戚奚不同,这人直呼了霸总名字。
陈旭的眉毛微耸,他抬起眼,和殷戚奚视线的尾端交接一瞬。
他把视线放在殷戚奚身上,听到他说,“是啊,贺章。”
殷戚奚语气如常,气定神闲的,没有被冒犯的不愉快。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下垂,露出他银色的名贵手表,手表反射出来的光,照着他手表的玻璃杯。
红色的酒液安静地躺在里面,斑驳的光彩孕育而出,这是高端局,陈旭把约见对象的全名拼凑出来,闵贺章。
闵贺章同殷戚奚大概是朋友,相近的冷淡。
但一个是唯我独尊,一个是不问世事。
闵贺章听见殷戚奚应他,意味不明眯了下眼睛,从中流露出野兽的凶戾抢夺,“你来找我,是决定把东西给我了?”
殷戚奚久居高位的处事不惊,细长的酒杯被他捏住,他轻晃酒杯,晃碎了一片酡红,碎凉红的酒液,漂亮诱人,却没让人品尝,殷戚奚不紧不慢道,“那就要看看闵总是否合作了。”
商人果然因时而变,这称呼立刻从亲密转变成疏离。
显然,没谈拢,闵贺章这位闵总,皮囊出彩的很,做人却不地道得很。
陈旭就想问问老天爷,高手与高手的过招,能不能不要有普通人的牺牲。
陈旭被瞬间变了脸色的闵贺章泼了一杯红酒。
香味浓烈的酒,布满他的脸颊,又挂着他的头顶的发梢,稀稀拉拉往下掉。
安静放在肚子前的手,砸下几滴红色珠子,炸开化成水滩。
“我记得,我说过,如果合作失败,你的人不会好过。”
空了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旭隔着酒帘子看旁边的殷戚奚,他的领带出现了濡湿的小点,也被酒液喷溅上了。
这不就是杀鸡儆猴,指桑骂槐。
陈旭无辜受害,而殷戚奚无动于衷。
只是眉目间的阴沉加深。
把红酒浸湿的头发捋到后边,陈旭擦了下满面淅淅沥沥的红酒,看了眼殷戚奚手中的红酒杯,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红酒瓶,稍加思索。
握住红酒瓶的脖子,陈旭在闵贺章上位者看底层人的蝼蚁般的眼神中,走到人面前。
他冷静朝人扯了扯红酒润了的唇,笑道,“闵总,赏脸喝杯酒吗?”
身后殷戚奚的视线,冷酷的锥子凿在他的后颈上。
闵贺章瞧都不瞧他一眼,坐在沙发上,像是皇太子。
沉默的吆五喝六,也是吆五喝六,该做的该说的,全都到位,那也没必要不进一步推进。
陈旭凭借过往的经验,也就闻过战场的狼烟烽火,手提过枪拉过弓,四五下把人压住,他还有力气,还有一只手没被占用,单手就把酒一股脑灌进人口中。
期间闵贺章跟他反抗,他脾气不好的暴击的在制止期间,扯破了那手感极佳,别着钻石扭针的黑色衣领,露出沟壑分明的锁骨,滢滢一片冷白。
为求速战速决,陈旭的指节胡乱抵住闵贺章的上唇,玻璃罐子磕着闵贺章的牙齿,红色的酒液,白色的牙齿,还有比酒液更红的牙床,够狼狈,够活该。
十分钟没有,酒瓶子空了,陈旭起身,被撞在有些冷淡烟味的胸膛上。
沙发上的人,被酒刺激红了脸,双眼闭着,有些狼狈,却不失本来的优越条件,还是盘靓条顺,好看。
这大概就是绣花枕头,把人侮辱了一通,陈旭也没想着怎么跟人解释,他在殷戚奚冷酷的目光下,摘掉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吊牌,扔在灰色的呢绒毯上,“另谋高就吧,殷总。”
陈旭转身就走。
殷戚奚在后边没拦他,就像方才未曾阻止他给人灌酒。
要怪就怪自己,非带他见什么合作伙伴。
锣鼓喧天,系统在他的脑子中动天鼓地叫喊不休。“系统,俗有转角遇到爱,你想不想试试转角挨顿揍。”
系统安分,“好吧,宿主,你赢我与并肩赏天下,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区区一个世界而已。”
陈旭打开包厢的门,两条胳膊横亘交错挡住他的胳膊,装逼的墨镜,黑色的西装。
原路返回,陈旭捡起扔在呢绒毯上的玻璃瓶,给两个保镖都开了瞟,在加上其他地方被痛殴,保镖倒下。
手里就剩下齿牙粼粼的玻璃脖子,陈旭的虎口,由于大力打击而崩裂,血流涓涓从虎口的肉里面淌出。
丢掉剩余的玻璃,陈旭抿了把血水。
血水混了点酒的甘香,陈旭呸了脚下,跨过地下躺着的保镖身体,希望有好心人给他们叫救护车。
走了两步,后边声线冷淡,音色冷峻的声音传来,“陈旭,希望明天公司里还能见到你。”
陈旭本来想假装听不见,但随着心意,还是回道,“与其说这些,不如有空给他们叫救护车。”
陈旭觉出自己的疯来了,他大可以坦然接受殷戚奚说的公司留下,但他拒绝了,拒绝之后,还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在落荒的大街上,四处漫逛。
他看路灯,看人行道两旁的绿植,看红绿灯循规蹈矩的亮灭,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人烟荒芜,位置荒僻,他听到水的哗啦声,气势磅礴的,像是蕴着一股不足外人道明强大的豪情。
空气被水汽濡湿,风阵阵袭来,陈旭抬着脚就往声源处走出。
那是白色浪花,破碎蓝宝石汹涌的大海。
海浪层叠而出,像是泡沫。
空气很清静。
陈旭看了会儿大海。
他的脑海中没有惊涛骇浪的任何事情,空茫着一片,也犹若大海的深不见底,不为人知。
濡湿的衬衫受了几阵风早就干了,头发的水分也被风干,夜里的气温寒凉,陈旭觉着,再不走,少说鼻涕得两行。
系统又冒头,就像不断涌出来的浪花,只是系统是聒噪的。
“宿主,我们回去吧。”如此平淡的声线,又如此近的距离,仿若系统仿佛和他并肩站在遍布沙砾小石块的海边,就着清冷的月色共赏海景似的,语气竟没了平时的痴傻。
海风又吹来一股,陈旭的声音被风裹挟,有点不清明,“走吧。”
“对了,商量个事,这次任务失败了,别扣你家宿主积分呗。”
“宿主,别趁火打劫。”系统理智拒绝。
“咱们这交情,哪里叫打劫?”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过既然你提了,我试着往上边给你争取争取……”
……
回到他住的地方,一个污迹斑斑的出租屋,常年阳光照不到的湿闷,墙壁凹凸不平,地面是块块圈圈褪去的绿色地漆,一张,锈迹数不胜数的破落,仅仅是坐一屁股,就老人掉牙的吱呀叫。
阴暗,灰尘的身影在被水腐蚀发霉的天花板的白炽灯泡下显现,抖了抖被子,簌簌落落的灰尘,拿起枕头,把床单的灰也拍落,陈旭把同样脏兮兮的头抵在床上,闭眼就睡。
第二天,是被系统的虎狼之音吼醒的,陈旭身上是酒发酵了一晚上的难闻又好闻的味道,他睁眼,“宿主,有人闯你寒舍了。”
陈旭支着身子起来,恰好门被踹开,屋子里满满当当挤了数十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对动手动脚,想要把他当成落败狗擒住。
好的地方是没那棍棒刀,但还是一人之势难挡万人之势,更何况,这些人是练过的,那拳头踢腿弄他身上,不是闹着玩的。
陈旭床掀给他们往外跑,他住在一楼,积了厚厚尘垢的窗户被他推开,没装护栏,他抬腿往外跑,有人过来踹他,他一鼓作气跑出去。
落地以后的抬头,是眉心抵着的黑洞洞伤口。
冰凉,冷淡的机械闪上膛音,陈旭的腿上挨了一发子弹,他半跪在人面前,那个闵贺章老板就站在他面前。
得了,这个世界到此为止,陈旭上手要夺枪,却被后边很快赶来的保镖,强硬扭住胳膊,摁着他的肩膀,把摁在地上。
呼吸里,一趟溜的灰尘。
后脊骨被硬质的皮鞋踩住,陈旭的侧脸抓地,眼睛上瞟,闵贺章右手拿着的枪落在他眼睛正上方,他的西装裤良好的修身,衬得他的腿修长而有力量,而那鬼斧神工的五官,开山劈地的帅。
陈旭一把骨头快散架,闵贺章艺术品般的手,在他头顶晃了下,“做那件事前有想过后果吗?”
“呵呵,”陈旭吸了口土灰,他保持住自己的逼格,“那你喝酒喝爽了吗?”
专挑人痛处踩,是他的专长,只是他许久不做了。
闵贺章的眼睛灰绿,也许是受到了老鼠的挑衅,他灰色眼睛带的那点绿就更加凸显了,像是一团鬼火的倏然亮起。
皮鞋的底面从陈旭的背上游走至脖子上,歹毒的力气,碾在陈旭的脖子上,尽求把他踩死,呼吸都碎成泡沫。
脑袋有点充血的憋闷,头壳像是被塞了块大石头,陈旭以力击力,嗬嗬笑,“有本事踩死我得了。”
痛快是不能给的,折磨却是畅享的。
两边的保镖退开,陈旭被抓着头发抬起头,枪托砸向他的嘴巴,磕了一嘴的血,泪水也从眶里滋出。
没痛觉屏蔽,他少说叫两声,可惜有,陈旭就可以继续蔑视对方的暴力。
他被一拳打得脸斜,闵贺章的拳头,漂亮有力量,但是,就是没劲。
陈旭在人甩了他四五拳停下后,吐了口唾沫,血水带着一颗半颗崩碎的牙齿,就在他下齿的地方。
“没劲。”陈旭张嘴,牙齿断裂流出的血从嘴中流出,他毫无形象可言,把血水吐到闵贺章脚下,眉毛轻扬。
“好。”闵贺章平静的用指腹擦去两只手上,指骨沾上的血渍,他是圆月下的冷潭,名字是美好的君子,本性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往后看了看两位保镖,“把人带到影春。”
两位保镖过来摁他的肩膀,陈旭不做无谓的反抗,干过这两个,后边还有七八个等着。
膝盖顶着地,跟着拉扯他的力道站起来,口腔内浩浩汤汤还在积蕴着血湖,陈旭舌抵住断掉牙齿的地方,把生死局外人,把自己局外化。
“真是个窝囊废,有本事就开枪打死我。”陈旭将血水吞下去,继续将言语化作挑衅的兵器,用作较量。
闵贺章是一汪冷泉,冷淡无言,他转身,后面的保镖就拧着他走。
一路上,陈旭殚精竭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搜罗天下龌龊卑劣之语辱骂闵贺章,闵贺章是高贵的伯爵贵族,五官还是那么的华丽,保持着最美的状态。
陈旭喉咙斥骂地哑了,他低头,下巴上的血水抿在衣领上,他觉着自己像个乞丐,又像个落魄的穷光蛋,反正世界上的烂词都挺适合他,钟意着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生。
说得好像天崩地裂似的,其实他单纯是不切实际发牢骚。
陈旭被扭送进了一家高级奢华的房子内,这是一个小区,来往的车辆全是豪车,陈旭被人扭着,上了十楼,宛如十八层地狱。
保镖还在摁着他,陈旭湿哒哒的裤腿黏着他腿上的肌肉,吸水的重。
闵贺章让人把他丢进浴缸内。
瓷做的浴缸,骨头磕着浴缸,发出引人吸凉气的声音。
外边的闵贺章,先让保镖摁着他,哐哐往他身上砸几拳,肚子痛彻心扉,脑袋鼻青脸肿。
剥夺了他所有的反抗力气。
挥挥手,那两个保镖离开。
陈旭仰面,筋疲力尽的,又感觉破破烂烂的。
浴室很宽敞,灯光也明亮得漂亮,地板是贝壳白的细腻,陈旭的眼珠子慢悠悠转动,看着浴室的摆设。
他看见了一把美工刀在摆放着洗浴用品的棕红色木门玻璃柜中,手指抵了抵湿滑的浴缸内壁,陈旭尝试着站起。
双腿没有一丝力气,陈旭忙活了一下,看见闵贺章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还有一支闪着紫蓝色光泽的针管。
真就他妈的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