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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花朝夜(1 / 1)


死生俱是梦,悲喜讵关身。

岁不知时,陈旭度过了非人的一次身体重创,将身比心,精神上也是经过了炼狱的折磨, 肉与灵的两相受损,真的是不给他留活路。

玉惊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洞府内,留给他一人宽宥己心的四方天地。

唯有一件衣袍的遮盖,陈旭在这一层薄布料下动了动。腿是木生生的,腰是麻木不仁的,腰斩大概就是这么个滋味。

尽管心有抵触,陈旭排斥这身上名为无情第一人的外袍,但是搜刮洞内,鸟的除了这衣服再无别的东西可蔽体。

奇耻大辱,陈旭用这充盈清冷冰寒气息的外衫挡住让他心烦,褪不去的颜色自成,五花八门斑块遍布的身体,歪头,艰难卓绝看屋内的那棵不同凡响,除了可以一颗顶饱外,还能用于分辨今夕何夕黑天白夜的树。

借着洞府内,在四角洞顶高高悬挂,光芒不歇璀璨的夜明珠,陈旭观此树,枝叶变化分毫毕现。

据《修真界奇珍异草》古书记载,这种树,日升枝叶展,月出枝叶合,虽说山洞之内穷绝日月之辉,但这种奇珍宝树不受影响,四时之景不同矣。

此时这棵可用作计时的树,枯枝败叶零落满地,已不知白天黑夜,就像是外界白天黑夜没有了所谓的界限。

崖下洞内不知期,此身寄予空与无。

拖着笨重的四肢,陈旭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抖抖擞擞,脚落在地上,陈旭唾弃玉惊昭的藐视人伦,龌龊打穿师徒之情。

说来苟且,提来郁恶。

涌而不绝,陈旭压抑阴暗的情愫,慢吞吞地披着这洞内唯一留存的外袍,裹紧一身皮肉,陈旭来到了那棵树前。

枯棱棱的枝,黯淡的果。

摸上这树粗糙的躯干,触感是朽木无救矣。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心念一转,陈旭着重考虑,要不他一头撞死在这树干上算了,施展一把用血浇灌,起死回生的不凡壮举。

眼神落到自己的胳膊手腕上,陈旭发现这棕黑色的树干,把他从衣袍地下露出来的圈圈绕绕的红色痕迹,拈出了糜艳。

非常之俗不可耐。

陈旭头次晓悟,他是这么的细皮嫩肉,身娇肉贵。

收回手,确认无误这棵树也是将死之身,也会在这崖底下死去之后,陈旭拖着溜地的衣摆,来到了屋内的石桌前,琳琅满目,各种解闷,排遣时间的小玩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陈旭不耻玉惊昭,企图用这身外之物来慰藉他精神创伤的行为,有这般体己度人,怎么就充耳不闻熟视无睹他的怒骂痛斥,虚与委蛇,卖惨说情?

尽己事,看天命,玉惊昭为天,而这是他的命。

嘲讽式勾唇角,陈旭把石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全都推到地上,要不是身如浮萍,体虚无力,少说他也会一脚蹬翻这桌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嫖资。

瞳孔底处深透寒凉,陈旭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眸光一转,看到了一本符箓暗黄皮的书,踢了一脚后,慢慢弯腰捡了起来。

随意翻阅几页,陈旭目光停留在教习传送符的一页。

俯身又捡起一应俱全的毛笔,墨砚,和零散分布的宣纸,坐下来,研磨铺纸,比照着书中所画,细密走笔,一点一点地描摹下来。

画一张,陈旭就闭眼默念心中所想,想着悔过崖的上方,睁眼,还是冷冷的石桌。

心气不顺,陈旭回环往复画了不知多少张,试了不知多少次,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有母在频频冒头。

心浮气躁,墨书愈发潦草,陈旭没穿鞋光着的脚边层层堆盖失败品。

最后一张,陈旭走笔至一半,手上蓦然多了一抹沁凉,身子顿时一弹,陈旭看着那只骨头朗然的手,条件反射要挣开远离,却被肩膀上另一只手摁着,星星点点的凉意隔着薄布蔓延在他的血肉里,不堪回首的唤起他永远无能为力挣扎的记忆。

身子僵着,陈旭的怒火被他勉强压着。

颈侧是薄凉的气息,玉惊昭润凉的头发掉在他的颈窝上,视线从桌上画的符箓,扫视到陈旭身上,语调平静裹携着雪落的冷,“你要跑?”

可喜可贺,终于了解他真正的心意,陈旭干脆顺着肩膀的压力,坐直,冷笑一声,“无可辩驳。”

一言不和,陈旭诸多尖酸刻薄的话尚未出口,后颈就被掐着,上身贴在了石桌上尚未晾干的符箓上。

玉惊昭自后贴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又被笼罩在玉惊昭的冷冽气息中。

察觉到玉惊昭的意图,陈旭绷紧牙关,自牙缝里挤出出话来,咬牙切齿十足,“玉惊昭,你枉为修真界无情道首人,你的无情道便是牺牲他人修炼的吗?”

对牛弹琴,陈旭的衣袍被掀了大半,耻辱的飕飕的冷,堆在腰上的衣服没有一点作用,陈旭听到玉惊昭清清冷冷的声音,“肿了。”

杀人的心陡生,手指捞着腹部压着的墨砚,陈旭的指缝里浸透了黑墨,拿出墨砚,陈旭屈着胳膊,向后砸去。

玉惊昭捉住他的手腕,复又按在石桌上,陈旭的手腕悬在空中,妈的,人生不能再经历第二次痛。

陈旭嗤笑道,“堂堂天暮仙尊竟也要挡一个墨砚吗,又不能伤你分毫,阻止什么?”

唇边的讽刺笑意还维持着,陈旭的嘴就被一根大拇指粗鲁地擦过,玉惊昭用食指和拇指,拖住了他的下颌骨,别过他的头,陈旭和玉惊昭四目相对。

冷淡的眸子盯着陈旭,陈旭只觉得玉惊昭甚是相切道貌岸然四字,捏着他下颌两侧骨头的力道,强悍到仿佛能把他骨头捏碎一样。

他唇侧被揉出了一股刺疼,平着唇角,陈旭黑眸铺满凉意,又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陈旭,别再惹怒我。”

脖子被只手圈住。

满不在乎,陈旭又笑了笑,喉结在玉惊昭手中轻轻的震动,“谢繇,也曾与我这样说过。”

“玉惊昭,你是玉惊昭,还是逄褚,还是说,你们是一个人?”

陈旭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猜想,这一切本来就是大有问题不是吗?

而这问题的所有指向都指向了同一人,那就是玉惊昭。

逄褚能在玉惊昭的身体里,说是他法术厉害到能与天下第一人的相提并论,甚至高上一筹,他是不相信的。

只有一种可能,先前他的猜想错了,这世界,不是主角攻靳暮分出许多个自己的化身,作为他与玉惊昭之间的感情障碍,而是,玉惊昭本身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异端,最大的问题。

剧情大纲上,玉惊昭是修仙界第一人,无情道巅峰绝顶之人,怎么可能受制于人,这样的人,能与他势均力敌的只有他自己。

陈旭看着玉惊昭,把所有的人物都凝合在一起。

逄褚,虽然实力在玉惊昭面前不够看,但是天资惊才绝艳之辈,他能冲破玉惊昭殿门的禁制,能完全不顾玉惊昭发现的后果,把他的头拧下来,还毁了玉惊昭的宫殿,这其中大有文章,大有蹊跷。

再加上逄褚的变了模样,原先他是怀疑是借了七百年前魔尊的身体力量,但是,为何不能是玉惊昭的?

谢繇,表面上是一个骄纵自负的高傲凡间天潢贵胄,后来在家族的支持下进了无量山,并且对自家师尊产生濡慕爱恋之情,但是既然是凡人,与其说是有另一个人格,为什么不能说,是他人的一缕魂在他身上,谢繇为什么不能是玉惊昭的一部分。

而靳暮,作为主角团必不可少的一位,他为什么一定会是独立的个体,就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虽然说来可能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但是靳暮为什么不可能是玉惊昭的一部分。

他是以为,逄褚谢繇这两人的怪异都是因为靳暮但是为什么不可能,这一切的怪异都是因为玉惊昭。

玉惊昭不是神,但他更胜神,他超越了一切法则,凌驾于天道之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碰到他,除非,这个人是他自己。

而靳暮只是他身体跑出来形成的一部分而已,为什么不可能。

陈旭的衣袍脱落,掉在脚边。

脚踩在地上他画的符咒上,陈旭熟视无睹玉惊昭的盯视,慢条斯理地向人吐出两个字,“怪物。”

荣获跪地板的殊荣,膝盖被摩擦的肉烂红。

这才是真正的通了。

玉惊昭的反应让陈旭在煎熬里窥见天机。

忍受了不太漫长的时间,陈旭在玉惊昭又要离开时,伸出汗湿的手,拽住了玉惊昭的衣服下摆头。

脑有些昏沉,陈旭执着的捏着手里的一块白色布料,声音嘶哑,呼吸急促,寻找一个微缈的答案道,“玉惊昭,这个世界,你是一切吗?”

显而易见,玉惊昭原本有些缓和的神色又凝上了霜冰。

他掐住陈旭的脖子,又是嘴上的鲜血淋漓。

陈旭无法动弹,徒劳地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

鼻端本来上涌的血腥味忽然被一阵静谧的风吹淡,陈旭睁开眼,发现他衣冠整洁的站在悔过崖上方。

头顶的天空,白天黑夜同在一片,一边是太阳的光芒在倾洒,一边是月色冷魅,泼落冷霜。

白天黑夜没有了边界,同出同进,这天地,也就是一片灰暗。

巨大的无量山,没有一点人声,像是一个久经荒废的偏僻之地。

刚看过这崖上的风景,陈旭又突然到了他在无量山的住房处,院子里站着两个活人,而他们正在死,大约这两人是师兄弟,一个惊恐地看着对方跟烧剩的灰烬似的,化为灰色的残片消失,余下一人凄厉的师字后边还没说完,人也就跟裂开的雕塑似的,毁于一旦,粉身碎骨。

眼前的房屋也就跟幻影似的消失不见。

这不是幻境。

陈旭下一秒出现在一片烟雾缭绕的环境中,世界没有多余的点缀,纯茫茫的白。

玉惊昭就在这天地俱白的环境中站着,虽是一身白却未泯然其中,颜色却更为深刻。

陈旭终于明白,不是世界给了玉惊昭修炼无情道的绝佳天分,不是这个世界产生了玉惊昭,而是玉惊昭创造了这个世界。

整个修真界,都是玉惊昭造出来的。

所以他不会动情,因为他知道所有都是假的,而旁人却以为他修得是无情道的最巅峰。

玉惊昭修得从来不是无情道,他的功法从来都是世间第一人,能打败他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无论是靳暮也好,逄褚还是谢繇,他们也只是玉惊昭的衍生体。

陈旭木然地听到玉惊昭虚无缥缈的声音,“所以,你哪里也跑不了。”

这就是,玉惊昭要告诉陈旭的东西,他跑不了。

这个世界,只有死局。

或者——

他要走不出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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