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是胸无点墨,不明所以逄褚的所作所为,脑袋空空,欲赴黄泉,归于尘埃。
逄褚倒也没有似是而非地丢下一句话就潇洒离去,而是长指点在陈旭眉心处,陈旭头上的汗濡湿了逄褚一点指腹。
他笑意盈盈的看着陈旭闭眼等死的模样,说道,“师兄既然不愿睁眼看我,那就再也不要用这双眼睛了。”
真是胸襟坦然,陈旭敬佩不已,笃定逄褚是个十足的狗屎玩意。
他都这样的不堪入目了,还要他干脆就没有眼睛,全尸都不愿大发慈悲的留给他,还要他缺少身体零件的死去,对得起逄褚因妒忌而亡的称号。
积怨已久,积怨久深?不是,不就是拿了一个坐垫,就嫉恨至此,无所不为地害他?
陈旭是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逄褚巨垃圾的面容,不为铭记于心,只是积攒经验,收录更多的人间丑恶图景,以后就不用把少不经事用他身上,他就是江湖老油条,形形色色的人见的齐全。
打下深厚的基础,为他以后做任务做铺垫。
然却,事与愿违,常有的事。
一切都是一瞬之间的事。
薄薄的眼皮上有白光透过,润泽的光芒带来的不是驱散筋骨疼痛的灵气补愈,而是无以言喻绝顶的痛楚,灵魂在风波漩涡之中,稍有不慎连人带魂都要被人勾走。
眉心没入的白光,在排拒拉扯陈旭肉体里面最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他穿梭来去,赖以生存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他的灵魂。
陈旭震惊地无以复加,变本加厉的恐慌自心脏翻涌,他蒙昧地睁着眼,像是未经开化的原始野人,没有插科打诨的精力,只有鲜明的直观感受,那就是他的魂魄被人生拉硬拽的扯出来了。
灵魂不散,这才是他真正的保障,现在他的灵魂居然在任务世界里,被人扯出来了,陈旭不敢置信,他不能想象,惊慌失措不足以形容出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万物刍狗,他就这么的狗带了吗?
理智在土崩瓦解,泥石流在灌入心脏,陈旭难以自持,阴暗的心理正在暴涨,就算是要定他的结局,也不该是九九归零,他好不容易到今天,要真正的死在一个任务世界的人物手中,他不能接受。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陈旭强行遮盖这无与伦比、惊慌到惊骇的情绪,瞪着眼分毫不错地看着逄褚。
逄褚笑得春风满面,宽大的红色衣袖下露出半截子白莹莹的腕子,冰肌玉骨,理了理床榻上失了声息人纠成一团枯草的头发。
活人皮肤的光泽和死人衰颓的皮肤光泽形成强烈的对比。
那春日暖阳,杲杲的声音款款而出,捏着手中的一点小小的光影,接近这满身血污,僵硬的皮肤肌理,“师兄,亲眼看到自己的死状是什么感觉。”
那手指抖了抖手中的光球,“最后再看看自己,以后你就无缘再见了。”
稀松平常,稀松平常,不就是看自己的尸体吗,无关紧要,微不足道,没什么,没什么。
稳住,陈旭压着即将要决堤的怒意,悉听尊便看着逄褚继续表演。
不事雕琢,逄褚简单粗暴。
且看桃花点点。
逄褚扭下来了陈旭的脖子。
十年目睹之怪现象。
陈旭能看到逄褚扯下他的脑袋时,他脖子上的青筋被拽出来,赤青青的血管被凹凸不均的碎肉拨挑,血淋淋的血肉挨着青筋往外拔,连接难断的阻碍,不费吹灰之力,就被逄褚拉断,取下了整个脑袋。
头颅被逄褚提着,半悬在空中。
残暴不仁的动作,轻松惬意的语气,逄褚身上的红衣渗入了几滴陈旭头颅拽开,喷溅出来的血。
他穿着人血染成的红衣,用衣冠禽兽的面容带笑温言,“师兄,如此一来,就算是师尊也无法让师兄魂归本体。”
多看一眼,陈旭的呼吸就越来越凉,五脏像是上了霜,呼吸成为一件难以为继,徒劳无功的事情。
“莫怪我,陈旭。”逄褚扣得牢牢的面具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意的空隙,他提溜着陈旭的脑袋,晃晃悠悠了几下,崩坏得诗情画意的笑容古怪到顶峰,“我是为你好。”
为他好?
陈旭仰天大笑都不能消减他半分的嘲弄之意,为他好就是揪魂夺魄,拧头断望,你妈的,撒谎下次他妈的打点草稿,不要说这么让人贻笑大方的话。
陈旭脑海里的阴暗情绪升啊升,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怎么!怎么才能让逄褚给他陪葬,如果他真的连他真正依赖活着的灵魂都消失了。
理智的讯息完全销声匿迹,陈旭沉浸在完全的深思中。
三秒不过。
陈旭忍不住咒骂,妈的。
妈的!
妈的!
该死的,该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出,他能做什么,凭借他这该死的被人魂都捏在手心里的状态,凭借他面对折磨就只能动嘴的本事,他能做什么?
能力,能力,能力!
他偏偏就是弱肉强食的弱,恃强凌弱的弱,敌强我弱的弱。
弱,弱,弱!
草了!
这该死的世界,该死的任务,该死的一大群变态,该死的一群人渣败类,该死的恃强凌弱,该死的弱肉强食,该死的强者为尊制定一切法则,失格就让弱者承受代价。
该死的,该死的!
陈旭暴戾的情绪腾升,无法抑制。
如果他真的就在这个世界死了,他一定会在死之前无数遍诅咒系统,要系统悔恨一辈子,带着一辈子的愧疚,郁郁寡欢,凄凄惨惨的直到报废,要系统这玩意永远的不幸福。
不对,不对,陈旭强压下爆棚的黑暗情愫,着眼当下。
陈旭直盯盯地看着逄褚,看这畜生眉开眼笑。
他凝视着逄褚,化恨意为鼓舞他的理智的力量,他不能自乱阵脚,方寸大乱,这样更无可挽回。
目光一转,陈旭又看到了床上尸首分家的身体。
转眼又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的——一个死气沉沉没有精神气的光球,没有眼耳口鼻,没有四肢,只有感知。
但是,就算能够感知,他能让自己分毫毕现于眼前吗?
陈旭挡住心神巨荡的惊慌失措,试图理性分析眼前惊天动地的情况。
精神世界再怎么隐隐要崩塌,陈旭也要稳住自己的状况,强迫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眼前的问题上。
逐渐地失去的冷静自持回笼,陈旭终于从这怪诞的现象中,找到了真相。
大起大落的剧烈情绪如潮水般褪去,陈旭的思绪又恢复了平淡安宁。
逄褚,真的很好,能对他嫉恨至此。
妹的,他就说宿主都要死了,傻逼狗玩意该死的系统怎么会安静如鸡呢,少说共事这么几个世界了,大家伙的感情都热络了,怎么会冷漠无情的弃他于不顾呢?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陈旭满血复活,恢复从始至终的正常心态,开始剖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剖析人物的心理。
解剖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时自剖,这很有深意,为的是避免以后他的心中留下心里严重的阴影,有利于他下次再遇到这种大大超出了他承受范围的事情,留一点冷静乐观,少一点悲观,杀神杀佛的怨念。
方才,陈旭的灵魂确实被逄褚用了不知道哪门哪派的邪术抽出来了,但是是陈旭这个世界的魂。
这个世界,修仙,只有魂灭,才算真的死,肉体的死亡根本不算事,肉体的死亡还可以被美誉为超脱,有没有不重要。
因为对修道之人来说,身体只是寄存于天地的容器,容器坏了,就可以换。
而逄褚为什么心血来潮,兴致勃勃的把陈旭这具身体毁了呢,原因很简单,就是此人小肚鸡肠,嫉妒陈旭。
嫉妒陈旭因为这特殊的身体就能得到玉惊昭的怀抱,而他连玉惊昭的面都见的少之又少,玉惊昭几个目光的逗留停留都要靠他通过卖惨才能实现,一瞥都来之不易。
而陈旭什么都轻轻松松获得了。
无论是逄褚盼而无望的眼神,还是珍贵不可多得的拥抱,陈旭都唾手可得,拥有的简单非常。
而他永远只能遥遥的远远地,就像方才,站在后面,看着自己痴恋多年的人,把别人拥入怀抱。
呕,陈旭忍不住吐了一下。
好他妈的的狗血性痴情。
言归正传,陈旭正经脸,认真继续分析。
然后,逄褚就把不顺之源归在了陈旭身上。
陈旭的身体既然这么特殊,那就毁了吧,毁了,就不会再受到玉惊昭任何的偏爱。
于是乎,逄褚趁虚而入,趁着玉惊昭这次的突发状况,抓住趁你病要你命的绝佳好机会,对陈旭出手了。
陈旭就躺枪中再躺枪中,要死中又被迫活。
这个世界,他所扮演的人物也有灵魂,陈旭的灵魂在这个灵魂的里面,外面的灵魂是陈旭的傀儡,受陈旭掌控,但是遇到比陈旭强大的人,灵魂就不受陈旭控制,控制权就到了别人手中,而陈旭自身的灵魂在这层外套的灵魂里很安全,安居乐业,没有生命危险。
他就说,狗比系统虽然不靠谱,但也不会拿他的命开玩笑,有这层保障,陈旭嘴碎的毛病就又暴露无遗。
施舍地,倨傲的,陈旭投给逄褚这狗比中的狗比一个眼神。
枉你自诩聪明,还不是白费功夫。
桀骜不屑笑。
曾几何时,你对我勾魂夺魄,令我魂不附体,现在,我就还告诉你,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呵,傻逼。
不过,陈旭这时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撒泼打滚式尖叫,现在的情况大大的超过了惊恐的范围,简直到了惊悚,他要完成任务的魂被逄褚捏在手里,那他还有个嘚的希望能和任务再续前缘,完成这该死的任务?
叽里咕噜,陈旭意识流破口大骂。
妹的,他的魂体被人捏在手里了,妹的,告诉他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不对,不是疑问,而是货真价实的,这是你妈的什么玄幻的世界。
陈旭诚惶诚恐,他妹的,于掌心之中,看到灰暗不可企及的未来。
货真价实落入你的掌心。
又稍微宽慰自己,陈旭又解释一番这怪诞现象,就是魂中魂,魂套魂。
他真正的灵魂还在这个世界自发做出来的魂体里,不受波及,他还是完完整整的他自己,没受到任何影响。
尚可承受,尚可承受。
悲凉来的风驰电掣,去的也是风驰电掣。
陈旭的目光又落到逄褚这个嫉妒到失心疯的脸上,真是疯了,他自己死和逄褚动手杀了他可不一样,逄褚嫉恨犯了非人的程度,是狗非人。
逄褚拧下陈旭的脑袋半天后,才又进行了下一步动作,摇身一变,逄褚换了张脸,一张落拓不羁的英俊面庞出现在陈旭视线范围,身上的红衣也变成了吸收了无边暗夜的奢华的黑。
人变了,捏住陈旭的气质变了一百八十个度,唯我独尊的架势能熏死人,嘴角是凉薄轻蔑的笑,扫了眼不知道用了几万年无坚不摧的东海石垒筑的无尘殿,广袖一挥,惊天动地的力量宣泄而出,无尘殿轰然坍塌。
在倒下的殿中央,唯有逄褚屹立不倒,一身红衣依旧惹人瞩目。
仿佛方才他的转变只是错觉。
逄褚看着坍塌的无尘殿,笑道,“师兄,我可是为了这一天准备了三天三夜,这一切总算没有白费。”
“你再怎么特殊,还是要从师尊的世界消失了。”
“这具身体,既然能勾住师尊,那就毁了它。”
陈旭不能再震惊,瞠目结舌,目瞪口呆,震惊的无以复加,当然,陈旭正色,他装的。
看来他猜得不错,逄褚,这狗玩意真够狠的。
三天三夜,夜不能寐,要杀他,该奖励一巴掌。
连邪神都请上身了,为了杀他,这精神,这孤注一掷的勇气,秘法禁术,下了血本,不怕血本无归,就为了杀他。
于逄褚而言,他们的恩怨就这么与天同齐吗,无边无际,令人叹为观止。
沉吟片刻,陈旭拍案叫定,逄褚这人实在有前途。
死得快的前途。
禁术这种东西能乱用,逄褚是肆无忌惮不知天高地厚惯了,祝你早死。
死的时候通知他一声,他好去你坟头撒尿。
说笑了,说笑了,陈旭再次正色。
忍不住。
嘲讽在陈旭的心头挑逗个不停,不吐不快。
但是作为正常人,他怎么能这么变态的去预计别人的死亡,还要做出那么惊世骇俗不讲公德的事情呢。
他应该帮助逄褚吐露心声,如下,为了夺回你的爱,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陈旭觉悟。
不愧是悟性极好的修仙者,就这见微知著,看到事情的萌发就未雨绸缪早早谋划,把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从钟情人身边祛除,换个模样就可以假装陈旭是被极为强悍难挡的魔修所害,用气吞山河的阵势,毁了无尘殿,所有的一切,死无对证。
这手段,这锦囊妙计,陈旭大开眼界,赞叹不已,欲言又止,然后骂爹骂娘。
真他妹的步步为营,细布精置让他绝对的死翘翘。
无愧于巨垃圾的美名。
地下果然容不下你这样的卧龙凤雏,健儿勇谋者。
他看逄褚也不用登天了,干脆就像外太空去扩展,去见见浩渺空寂的宇宙,修仙界实在是德不配位,外太空才是你这样绝世之才该待的地方。
玩归玩,闹归闹,陈旭还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所以,这个世界他要死,必须是连这个世界的魂都要灭,才能用自己的魂回到系统空间?
万千话语汇成一句话,那就是真他妈的操蛋,真就不管他的死活,连魂也要给他灭了。
该死的畜生逄褚,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逄褚一直攥着他的魂魄不让他死,他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空气有些焦灼。
陈旭看到逄褚循序渐进又进行了下一步动作。
只见逄褚食指与中指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抹红色妖冶的小火苗,那火苗的精神头和陈旭这白色的魂体精神面貌天差地别,蹦蹦跳跳的精神,晃荡着红艳艳的体魄,钻到陈旭的魂体内。
霎时,同步而来一股一种剧烈的灼烧在陈旭的魂体上,陈旭的灵魂在被炮烙,印下不肯磨灭的烙印。
陈旭感同身受,心疼自己的傀儡魂,傀儡魂这时也是他,他也能感受到疼痛,真他妹的一不做二不休,非要把他命休休。
心气不顺,逄褚又笑意盈盈,“师兄,”逄褚点点陈旭纯白魂体上的一抹红,干坏事不留名,只字不提给陈旭又下了什么咒,话音转到了别处,“师弟最后送你一程,不要再到无量山。”
“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魂飞魄散。”最后一句话就像是泡在了空雨微雾中,朦胧了逄褚的音容笑貌。
神志混沌,陈旭不忘问候逄褚亲亲爱爱的祖宗十八代,你他妹的,不杀又不留,给他暗藏你妹的隐患。
稍纵即逝的几个恍惚,陈旭清明重归己身。
弗一睁眼,陈旭脸上就被砸了一个黄澄澄的铜板,铜板落在他衣衫褴褛脏污难辨的衣衫上,一个盛气凌人,嚣张的声音也跟着砸进迷茫的脑袋中,“喂,臭乞丐,你说,是不是你亲眼看到她水性杨花地对本公子搔首弄姿?”
摁着被太阳晒的滚烫的地板,噬人的太阳照得陈旭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还真是哪里来的哪里去,陈旭看着眼前富庶的一切,他回到了他做乞丐的日子,重新做人,重新做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