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
四部皇冠车在距离东石码头约一公里的地方停下，车门开启，陈继祖一马当先下车，跟着他下车的则是脸色酡红的孟婷。
另外三部车车门打开，孟霜不惜血本雇佣的八名保镖鱼贯而下。
八个人年纪从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不等，身上穿的都是极为合身的运动衫，手中各自提一个渔具袋。
陈继祖打扮和他们相似，就是除了渔具袋之外多了个战术背包。孟婷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这也是陈继祖的意思。今晚众人不能带枪械，她的身手又相对平庸，就没必要拿武器充门面。
孟霜原本也想南下送行，但是被陈继祖阻止。
现在宝岛的环境还没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孟霜不适合离开艋舺。再说她现在的身份是宝岛地下世界女王，出行势必前呼后拥大队人马跟随，那样排场摆开，剑痴势必认为陈继祖这边违约。
以他的性格和手段，很可能真的不会出现，而是用暗杀等方式进行报复。
按照陈继祖想法，孟婷都不该过来。但是她死活不肯改变主意，东石码头她也不是不认识，如果不带她，就骑摩托过来，无奈之下只好让她跟上。
八名保镖这几天都在一起训练，彼此之间算是有了默契。下车之后就组成个人墙，把两人围在正中。
在港岛开武馆的大多收入微薄，往往需要靠卖跌打、舞狮来补贴收入，宝岛这边的武师处境就更惨。
宝岛传武爱好者有限，文娱产业落后。武行拍戏机会不多。除非是出来混做兄弟，否则很难靠功夫混饭吃。这八个人里面，大多数都不混帮会。空有一身本事，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了一百万，甘愿卖命。
孟霜为陈继祖选保镖当然不会随便敷衍，先是看身份，确保不会烧香引鬼，其次就是考核身手，最后更是陈继祖亲自和他们过招考验。
根据陈继祖判断，这八个人任意一个拿出来，身手都在赵子斌、刀仔之上，放到港岛社团，也是一线红棍水平。
八名一线红棍加上自己，九个人对付一个人，哪怕是不动枪，按说也是怎么打怎么赢。但是一想到那晚和老人过招的情形，陈继祖的心就提到嗓子眼。
剑痴的功夫太高，不能以常理计算，哪怕自己给这些人演示了老人的步法，让他们做到有所准备，也不代表他们就真的能想到应对方法。
要真是看过有准备就那么容易应对，武技就不会传承那么多年。更别说时间仓促，他们能做到心里有数，不一上来被杀个手忙脚乱就已经不错，不能指望真能破招。
队伍中年纪最大的两个，曾经担任陆战队武术教官，现在已经退役。身手、体力不比当初，但是作战经验极为丰富。
他们两个不但有身手，更有部队经历，属于这个团队的专业人才。
两人的目标不是一百万报酬，而是陈继祖的高息回报。在他们眼里，陈继祖就是自家的财神，自然要好生照应。
其中一人主动请缨：“大家站着别动，我先去码头看看情况！如果安全的话，我就打手电筒通报消息。十分钟之内如果没有消息，你们立刻撤退。孟董说过，我们如果发生意外，她会把钱当安家费给我的家人。这笔钱我希望可以算作投资，让我老婆和两个孩子每年拿利息。”
陈继祖点点头。
那名教官拉开渔具袋，从里面抽出自家祖传苗刀，又从腰间摸出手电筒，朝着码头一路狂奔。
其他人继续保持占位，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老人从某个地方突然发动攻击。
五分钟后，手电光柱亮起，在空中来回摇动。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安全。
众人略微松了口气，脚步也在加快，迅速靠近东石码头。
早在三天前，已经通过梅花夫人的关系，拿到了宝岛官方对老人和九鬼组交战现场的调查报告。
有一说一，宝岛官方的警务能力和法医水平，还是比港岛华警出色。
他们差不多一比一还原了现场情况，判定九鬼组是死在两个人手里。
其中一人身体素质极为出色，动作更利落也更残忍，武器应该是十分锋利的武士刀。另外一个用的凶器是传统宝剑，只杀了一个人，身体素质明显不如前一个，但是杀的过程也绝对凶残。
除此之外，现场物证还可以证明，在杀戮过程中大量使用了陷阱。包括不限于竹刺、蛇、陷坑在内。
这也是陈继祖为什么不直接开车过去的原因。
自己要走这件事，包括时间地点并没有保密，就是为了让老人得到消息准备决斗。
谁也无法断定老人什么时间到达现场，如果他提前过来预先布置陷阱，几部皇冠车就是活靶子。
不管是提前一小时到步行前进，还是尖兵侦察，都是为了防备对方的暗算。最坏的结果，就是宁可放弃今晚的船期，也不能拿命去填陷坑。
现在看来，开局还不错。
自己到的更早，就有充分的准备时间。
高手交战分毫必争，谁先掌控地形，谁就多了一分胜算。
跟这种高手拼命锱铢必较，任何先机都不能丢失。
东石码头出现在视线中。
这种简易码头很容易被破坏，同样，也很容易修复。那天晚上枪战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抹去，整个码头恢复如初，和上岸时几乎没什么分别。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多了些铁桶、木箱之类的杂物。
那名充当尖兵的教官，坐在码头的一口木箱上，背对众人面朝大海手拄苗刀。
孟婷眉头皱起：“在那里做什么？扮酷哥啊？下来了！”
陈继祖却猛地抓住孟婷手臂，把她向后一推，朝着其他七名保镖大喝：“保护好她！”
另外几个保镖虽然身手好，但是大多数都是眷村的居民，没有太多经验，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
只有另一名教官，和一个因为靠着武功连杀多人，被宝岛政府通缉的罪犯，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只不过这两人的反应比起陈继祖也终究是慢了一点点。
渔具袋随手丢弃，兵器在手。
这个名叫谭生的逃犯是所有人里面兵器最古怪的。
他的兵器不是刀枪，而是一条九节链子鞭。他兵器怪，性格也偏激，不怎么好沟通。如果不是孟霜，其他人未必压得住他。他之所以申请当保镖，不光是为钱，更是为了到九龙城寨避风头。
除此之外，还要求在城寨里面每月有一笔钱拿，不需要自己去工作。非要开工的话，也是给四大天王罩场，不是去工厂打工。
敢提这么多要求，自然有所凭仗。他的凭仗，就是那一身高强武功和杀人记录。
他今年三十一岁，死在他手里的人已经超过二十个。
除了开始的两个是因为反抗抢劫被他徒手打死以外，剩下的都是死在其九节鞭下。其中包括几名持枪刑警，以及两个同门。
他没有帮会背景，犯下多起命案依旧逍遥法外，靠的就是身手了得反应机敏。
陈继祖这边发话，他就意识到该做什么，双手横持链子鞭挡在孟婷面前，大声喊道：“老板，回车里！”
一阵微风吹过。
那名探路尖兵的头随风落下，鲜血喷溅！
他显然是早在众人来以前就已经死了，被人刻意摆成那样的姿势。
只不过杀人者的剑太快，以至于身体还能保持姿势，身首也坚持到现在才分离。有这种手段的，除了剑痴还有谁？
众人哗然。
其他保镖也大声喊着，让陈继祖也赶快回车里。毕竟自己死家属还可以拿安家费，老板死就什么都没了。
陈继祖身形一动没动，而是盯着码头，把渔具袋缓缓放下：“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来得很早，看来还是慢你一步。也很正常，这方面你老人家更专业。刚见面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是不是该出来见一面，让我当面道谢。”
劲风呼啸，利物破空。
陈继祖身形后退一步，手掌松开，石粉簌簌落下。
这次，自己接住了。
老人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今晚的他并没有绘制官将首脸谱，而是在脸上抹了一道道血印，额头正中位置，也用鲜血绘了个立目形状，如同开了天眼。
身着对襟长袖上衣，腰部系半腰裙，赤足未着鞋。月光照在老人的武士刀上，反射出摄人魂魄的寒光。
“你需要重新找一条船了。”老人说话的速度不快，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那个船主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在两个小时前拜访了他和他的手下，也丰富了我的收藏。美国人的机关枪的确很厉害，但是再厉害的武器，也需要人去操纵。只要在他触碰武器之前解决他，再厉害的武器也会失去作用。所以人应该先让自己强大，再去学习使用武器。而不是依赖武器，忽略了自身。”
老人边说边走，距离陈继祖已经越来越近。
“你很聪明，并没有带枪。我告诉你，我可以闻到枪的臭味。如果你们带了枪，我就会用另一种方式和你们打招呼。比如用美国人的机枪扫射你们。大家这样不是很好？像祖先一样，用刀剑来对决。我会尽量减少你们的痛苦，只砍头就够了。”
明明他只有一人，这边不算孟婷还有八个人，而且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可是从气势上，依旧是一人压住了八人。
谭生忽然一声怒喝：“不要被他唬住！一起上！”
随着这声咆哮，他已经朝着老人冲去，双足点地鹞子翻身，随着身形空中翻转，九节鞭用力挥出。
精铁铸造锋利过人的鞭头，对着老人太阳穴横扫！
盘龙九节鞭·仙人抛球！
武士刀立刀架招，谭生拐肘卸鞭收力，随即单手抖鞭白蛇吐信，鞭头直刺老人肩胛！
老人身形下伏武士刀上指，刺向谭生软肋。谭生连忙回鞭盘颈，九节鞭从脖子上绕过，借盘颈卸力换把，从单手持鞭变为双手横持外封。
功夫差距太大了。
如果是单打独斗，他最多再接两招就要吃亏。
但今晚他不是孤身作战，不管出于何等目的，他毕竟还有六名同样身怀绝技的战友，以及一个身手高明的老板。
谭生之所以敢第一个冲出来，就是认定一件事：八个打一个，自己不会死！
其余六名保镖的武器也已经抽出，长短不同，造型各异。
除了那名陆战队教官以外，其他几个人虽然是军人子弟，也接受过军事训练，但是并不能做到把武术和军队教授的战术融合。今晚又特意规定不许用枪，所以携带的都是自己最擅长的兵器。
其中既有武士刀、厚背大刀这种大路货，也有护手钩、螳螂刀这种通常只会在功夫片中出现的奇门兵刃。
夜晚的东石，再次被刀光剑影包围。
老人的声音传来。
“他们的身手还不错，有资格做我的藏品……”
伴随着兵器落地声，一具尸体倒地。
老人声音继续：“如果说感谢，是我感谢你才对。”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够资格的对手，又不能离开宝岛，简直比死都难过。今晚终于可以开心一下。”
有人终于忍不住想逃，但是刚一转身，就被武士刀穿透后心。
谭生的九节鞭仙人缠球，裹向老人手腕。但是老人的左手抢先一步抓住鞭头与第二节之间的钢环，用力向怀中拉扯。
谭生毫不犹豫撒手弃鞭，一记凌空摆莲腿踢向老人太阳穴。
老人弯腰俯身，宝刀收回横扫护身，左手九节鞭左右抽打，把人赶开。
“作为回报，我也会送你一件礼物。那些日本人之所以找到这里送死，是因为一笔财富。那些财富是属于我们的，但是被日本人抢去了。他们的思想一直都很奇怪，认为自己抢到就是自己的。他们这么想，我也就用同样的办法对待。”
刀锋再闪，保镖已经只剩三人。
“对我来说，这些黄金珠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我需要的一切，都可以靠自己双手拿回来，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俗人，个个喜欢财富。想要的话，就拿出本事来。只要打赢我，那些财宝就是你们的。”
鞭风再起！
谭生抽出了自己的备用鞭。这条鞭不是九节而是五节，单节的长度，也比正常的金属鞭杆更短。
一寸短一寸险，这种五节鞭是谭家秘传武器，作用不是防身而是搏命。
所有的招数都是舍身搏命鱼死网破打法。谭生很少用这件武器对敌，更不会在比武中用这个。把五节鞭亮出来，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
手中鞭舞动如飞，嘴里更是大声高呼：“撞他！不要像个白痴一样站在那，开车撞他！去车上拿枪也可以！再不然就上来帮忙。不帮手，个个都要死！”
陈继祖并没动地方，只是看向孟婷：“你记不记得在温泉旅馆我对你说过什么？”
“做人家情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听话，如果不听话，就是准备分手。”
“那你现在想不想和我分手？”
孟婷摇头。
“很好，现在回车里等结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做不到，就真的要分手了！”
“可是……”
“我不想说第二次！”
孟婷没有再犹豫，转身向停车方向飞奔。
老人冷哼声中身形转动，准备冲出包围圈。但是谭生的五节鞭如同鬼影附形追上，一记串花鞭，五节鞭的鞭头已经缠住了九节鞭鞭头。这次换做谭生用力拉扯，另外两名保镖，一个护手钩锁武士刀，另一个则是舞动三节棍对老人当头打下！
老人毫不犹豫，弃鞭扬臂，用左手手臂弹开那一记三节棍，宝刀挥动，持双钩的保镖双手齐腕而断，创口平滑！
陈继祖依旧没动地方，只是从渔具袋中取出了一把雨伞。
伞长一米二，钢骨铜盘，握柄弯曲，钢制伞尖闪烁寒光。
“帮忙！”谭生声嘶力竭！
他此时已经改为双鞭法。右手九节鞭放长击远，左手五节鞭近战防御，频出险招。那名用三节棍的保镖，身手明显不及谭生。三节棍守多攻少，随时都可能败亡。
陈继祖眼看孟婷已经跑远，这才露出微笑：“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们很熟么？你们几个收了钱就要卖命，技不如人，死在别人手里不是很正常？做保镖的要有做保镖的觉悟，哪有让雇主陪自己打架的道理？”
“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老人的左手自腰间抽出胁差，刀锋径直刺入那名持三节棍的保镖前胸，跟着一记飞踢，人踉跄而退。直到跌坐在地的一刻，都未曾发觉胸前中刀。直到这名保镖几次发力，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才感觉情况有异，低头看去，赫然发现胸前的短刀刀柄。
三节棍脱手，他尝试着把刀拔出，身后传来陈继祖的声音：“你现在拔刀只会死的更快，如果想多活一会，就安静躺好。或许还有机会，看到我和他决斗的结果。”
这名保镖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谭生的怒骂与惨叫，又看到雇主向着这鬼神一般的老人走去。
一片混沌，意识归于虚无……
与此同时。
一艘快艇如飞似电正向码头冲来。
余英男驾驶快艇神色兴奋，阿盼嘴里叼着香烟，手中紧握雷明顿霰弹枪身上缠绕子弹带，林映秋手握长剑目光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