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半岛酒店。
不同于宝岛嘉义的冷清,深夜的尖沙咀梳士巴利道依旧人来人往活力四射。
哪怕是这家港岛顶级豪华酒店的酒吧内,同样宾客如云,个个神采奕奕全无疲惫之态。
好在高档场所不是街边夜店可比,人多但是不喧嚣,客人在此可以放心饮酒闲谈,不用担心被打扰。
刚刚在门外看了好一阵风景的卢佩珊,端着酒杯在酒吧的偏僻角落自顾发呆,直到父亲卢济民的声音传来,才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这位明天就要订婚的小姐,怎么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有哪里安排的不满意?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想要什么都可以安排。”
“爹地亲自安排的,我哪有资格不满意。只是觉得闷,出去转一转,顺带统计一下,这段时间有多少的士经过。”
卢济民笑着在女儿对面坐下:“你老爸年轻时候被人叫做油锅里捞钱,看到你也要甘拜下风。我和你妈咪结婚前一晚,兴奋的睡不着,也不会想着生意上的事。”
“结婚的事你们会帮我想,我当然想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了。”卢佩珊一笑:“这几天你们也很累了,早点休息。我想在这再待一会。”
“不用那么急着赶人。艾尔伯的事情我已经找了人在查。我也不是不相信正直和你,只不过有些事总要查清楚才好。”
“有意义么?既然是注定的事,就没这个必要了。”
“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哪怕是结婚,也不是不能离婚。”卢济民面带笑容,语气里充满对女儿的宠溺:
“你是我卢济民的女儿,只有你负人,没有人可以负你。你老爸是出名的风流成性,你凭什么就要从一而终?你以为你老爸是那些老顽固?不管其他人怎么说都好,总之呢我不会让女儿受委屈。”
卢佩珊杯中红酒泛起微澜:“谢谢爹地。不过我不是小孩子了,嫁给爱情这种话说说就可以,做就算了。爱情是奢侈品……”
“奢侈品?有多奢侈啊?我买不起么?你老爸刚到港岛的时候,除了身上的救生圈什么都没有。现在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难道会在意身外物?其实有些事不用查老爸也知道,正直的为人我很清楚,在这种事情上不会乱说话。不过我们说话总要有凭有据。我之所以送你去英国念书,就因为这里的环境不好,我们所在的圈子更糟糕。这个圈子里有两种人,一种像你老爸这样,叫做衣冠禽兽。另一种就连衣冠都没有。艾尔伯这种听上去很过分,实际上只能算平常。”
卢佩珊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宣告破灭,举起杯子猛喝一口。
“所以这种调查除了给我真相以外还有什么意义?结婚以后互不干涉,他找女人我找男人,这样就算公平?”
“一个小时以前,猪头炳想和我定婚期,我没有理他。”卢济民微微一笑:“不要总板着脸,人活着最重要是开心,不是自寻烦恼。你做生意不是很厉害么,怎么这时候犯糊涂?明天不过是签一份意向书,并不是最终合同,大不了就是损失一点违约金,有什么关系呢?你有个有钱老爸,多少违约金都赔得起。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你嫁给艾尔伯,如果你有自己心仪的对象,我是双手赞成的。问题是没有啊。说真的,我很想知道,你心中理想的男生是什么样子?或者女生也可以。我很开明的,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可以接受。”
卢佩珊终于露出笑容:“你说什么……如果被黛西听到,真的追我怎么办?你女儿取向很正常。平心而论,不考虑人品和精神方面的问题,艾尔伯的条件很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没有感觉。老爸你这方面经验丰富,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臭丫头!”卢济民见女儿露出笑容,自己笑得越发开心:
“让你有感觉,那就难了。从小到大追你的男生不知有多少,哪个让你有感觉?你说你喜欢钱,可是那位英国财阀的公子,也一样没追到你。”
“我说我喜欢钱,不是赚钱的人。如果会赚钱我就喜欢,按我就嫁到中东了。”
“那我就要采访一下了,尊敬的卢佩珊小姐,你喜欢的男生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我感觉有难度……我其实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他要与众不同,既要有安全感,又要给我新鲜感,最重要的是……”
“要让你有心动的感觉对不对啊?傻丫头!你老爸年轻的时候,经常给女生这种感觉。可是像你老爸这种人万中无一,哪里那么容易遇到。”
卢佩珊眼神又黯淡下来:“想想也不行啊……”
她停顿片刻,把杯中残酒喝掉:“算了,不想这些。我下午的时候看宾客名单,怎么大马青松集团主席陈佳宁也要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这个人和我们没什么交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乱说。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点金手,东南亚商界天才。几百亿身家,比你老爸还要富贵。港岛的商人巴结他都来不及。我呢犯不上和他做朋友,但人家主动要来,面子总是要给的。”
对于女儿的怀疑,卢济民倒是没当回事。
毕竟青松集团的崛起过程堪称神迹,又和卢氏没有冲突,对方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妨害。
女儿连这个都要查,足以证明这场婚姻给她的压力太大,让她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一想到此,卢济民越发觉得对不起女儿,连忙宽慰:
“你就把明天的仪式当成一个普通的社交宴会,其他什么都不要想。总之呢不管发生什么都有爹地在不会有事。”
“我明白。”卢佩珊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记得爹地在宝岛那边有个好朋友?”
“老刘啊?你有事找他?”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打听一些宝岛的消息,当个消遣。”
回到房间的卢佩珊眼睛盯着玻璃窗,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好笑。
一定是订婚搞得自己压力太大,以至于处事失了方寸。否则怎么会让老爸联系宝岛的老友,去问那个小流氓的消息?
这也是因为他做的事太不寻常,正常人都不会去做。这种与众不同的行为,让自己产生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
这就是猎奇心理作祟,一定是这样!
两眼盯着窗外,久久无语。猎奇也好,父亲的安慰也好,说到底都是敷衍。自己的命运,到底会如何?谁又能给答案?
她的目光透过窗户穿过港岛掠过关山大海,直到被另一面玻璃窗前,几乎不着寸缕的身躯阻挡。
嘉义明华饭店的套房内,只穿了一条四角裤的陈继祖站在玻璃窗前,神情、站姿和卢佩珊几乎分毫不差。
这间套房是孟霜的临时居所,也是明华最好的房间,如果放到港岛,就是所谓总统套房。
宝岛总裁心胸狭隘,饭店方面只能用爵尊为名,用以避讳。
房间布置自然是极尽奢华之能,各项基础设施享受也无可挑剔,可是住客心情并未因此就变好。
孟婷低着头站在陈继祖身边,半是害羞半是委屈:“如果你不想和我办酒席,我不会勉强的。反正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到时候随便找个别的借口就好。”
左手端杯,右手搭在孟婷肩头,轻轻发力,把她揽入怀中。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只不过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似乎被什么人记恨。希望是错觉了。”
身穿浴袍的孟霜自浴室走出,站在陈继祖另一侧。
“错不错觉有什么关系?出来混当然会被人恨。有人恨你总好过没人知道你,恨你的人多怕什么?只要爱你的人够多就可以了。有我和阿婷爱你,难道还不够么?”
酒杯被劈手夺下,随即孟霜拿着陈继祖的左手搭在自己肩头,三人就这么站在窗边望向窗外。
空中繁星点点,下方烟火闪烁。
孟霜,孟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惟愿时间,永驻此刻。
过了许久,三人从窗边离开,保持着这个姿势躺倒在大床上。
有了孟霜的安慰,陈继祖的心情略略放松,萦绕不去的不安和紧张,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或是被孟婷师父那神鬼莫测的身手所震慑。
好在对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真正的敌人,还是高君武和司伟聪。
这两个人必须出局。这是在来酒店的路上就已经定好的事。
毕竟自己只是想从宝岛拿钱,并没真的想过还钱。孟霜和梅夫人现在交情有多深,将来就会有多麻烦。
要想增加筹码,就必须让两人关系变过来。
第一步,就是要把有力的竞争者踢出局。虽然江湖代有人才出,但是这种大哥,也不是随随便就能出现。
高君武这些年来控制五湖帮乾纲独断,帮内再无其他人与之颉颃。
司伟聪从大联盟一众角头中脱颖而出,也是力压群雄的存在。其外宽内嫉,这些年一直打压后辈,导致大联盟中生代并无出色人才。
只要他们死掉,两个帮会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合适的人出来接掌龙头。孟霜至少可以获得两到三年的平稳发展期。
人要杀,但真正的刽子手不能是孟霜。
哪怕是一块遮羞布,也要保证罪名不直接落在孟霜头上。
如果说之前自己无意卷入宝岛江湖争斗,现在就注定没得回头。免费的从来最贵,孟霜孟婷的无所求,恰恰要求自己回报更多。
陈继祖的眉头皱起思忖着:“我们在北门街的行动,司伟聪和高君武一定会有应对。高君武要拉司伟聪下水,司伟聪年老成精,也没那么容易上当。他不会轻易卷入我们的恩仇里。”
孟婷对于江湖事的兴趣没有爱人大,已经靠在陈继祖肩头打盹。
孟霜看向床头柜的玉烟枪,想要拿起最终又放弃,而是把手放在陈继祖身上游走。
“他收了萧俊和楚思归做小弟,如果不管他们死活,不是什么面子都没了?”
“救人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如果他们两个龟蛋去警局自首,你这次出兵的借口就少了一半。名不正言不顺,最多是为雷利报仇打高君武,司伟聪可以置身事外。”
“他们两个不是普通兄弟,是堂主,是大哥。蹲三年苦窑出来,所有的手下、地盘就连钞票都归别人,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司伟聪哪怕对妈祖婆发誓,他们两个也不会相信。”
“还有一条路,就是他们直接带人打过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你那么吓唬经理,不也是想要他去联络这帮杂碎?好来个一网打尽。”
孟霜一笑:“我的确是等那个经理给我惊喜,不过这个惊喜里并不包括萧俊。如果他们有这种胆量,就不会去投奔大联盟的伟聪了。外省挂的堂口,去投本省挂求保护,说出去也要被人笑死。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就说明他们的胆量和头脑都不够用。这样的废物,又怎么敢拼命呢?从他们投奔伟聪那一刻,就注定一败涂地。你呢现在好好休息,准备晚上的酒席。至于这件事,由我负责想。如果我有什么纰漏,你帮我解决。”
两人对视一笑。
不同于孟婷的胸无城府。
孟霜的算计、野心就像她的胸和胃一样大。
她不想依赖自己太多,也是不想被自己所制。
对毒蛇帮以及两人的关系来说,这也未必是坏事。
她越是依赖自己,自己就越不容易离开。想必她也想通这一点,早点自立,对谁都好。
时钟指针指向三点。
孟霜站在窗边时而思考,时而回头望向熟睡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自己可以像阿婷那样什么都放下,或许有机会可以和他长相厮守。
再不然就想办法除掉林映秋,也一样可以踢开这头拦路虎。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又消散,直到将瓶中最后一点酒喝下,空酒瓶扔在一边,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孟家有一个痴情女子足矣。
重权轻情的恶女,就由自己承担。
其他的事情,交给妈祖婆裁断。
微弱的音乐声顺着风透过窗户传入室内:
“讲什么无奈,讲什么天安排,命运操在自己的手里……”
“讲什么无采,讲什么真加在,一切拢是自己做得来……”
阵阵歌声从北门街的夜店传出,在偏僻的后巷回荡。
这个时间段本来就看不到几个行人,后巷人就更少。
各自背一个大号旅行包的萧俊和笑面佛楚思归,如同幽灵般在后巷出现。
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生怕发出动静,更怕被人看到。
按说金碟豹附近的场子,都是昔日善宗派人经营,也算是他们自己的地盘。现在里面更是藏满了叛逃至嘉义的原毒蛇帮成员,对他们来说应该最安全不过。
可是此时的他们,既要防外人,更要防这些所谓的自己人,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行踪。
两人背包里装满了现钞,加起来超过八百万宝岛币。这些钱原本准备用来和总部开战的公帑,现在却成了两人逃跑经费。如果被手下发现肯定第一个翻脸。
在伟聪离开后,两人短暂交流,最终决定选择逃跑。
正如孟霜分析的一样,司伟聪的承诺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
进绿岛或许可以活命,或许会死的更惨。就算侥幸出来,自己也会一无所有。
留在北门街的话,高君武和孟霜都不会放过自己,伟聪也不会提供保护。
除了逃跑再没有其他办法。
虽然急切间不可能找到船,不过萧俊好歹在嘉义混了几年,在周边农村还是可以找到关系。他和楚思归想到的办法,就是在乡下躲几天顺带找船,联系到船就跑路去日本,投奔少主雷世刚。
虽然自家少主不是什么大将之才,可是他背后有日本第三大社团相乐会支持。到了那里,就没人可以奈何自己。
萧俊和笑面佛都在这条后巷的尽头藏了摩托车。原本是为了应付随时可能杀上门来的毒牙组,没想到都不用那支精兵出现,区区几个爆竹,就把自己逼到了这条路上。
眼看距离藏摩托的地方越来越近,忽然几道大灯亮起,照得两人睁不开眼睛,一边用手臂挡眼一边后退。
阵阵摩托生引擎声响,无数铁兽发出怒吼。
随着车灯亮起,两人这才注意,小巷的路口已经被几十部摩托车封得严严实实。
为首之人正是五湖帮火巢湖堂主秦北平。
看到他出现,萧俊和楚思归心知不妙连忙后退几步,萧俊伸手摸向腰间准备拔枪。
秦北平大笑道:“萧俊麻吉,不要做这种蠢事了。我带这么多兄弟,难道会赤手空拳?你短狗刚拔出来,就已经变成蜂窝。扔下枪举起手,大家免伤和气。”
楚思归根本不听秦北平说什么,转身就往反方向跑。这回也顾不上谨慎,跑得慌张狼狈,玻璃瓶、易拉罐踢得叮当作响。
秦北平没动地方,只是在那里笑:“那一区不是我负责了。不过我个人意见,楚董还是不要乱走……”
小巷另一端没有那么多摩托,而是几十辆自行车。这些骑车的人手里都拿着战术手电,手电筒同时点亮,瞬间出现的强光,险些让笑面佛变成瞎子。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入楚思归耳中:“伟聪大仔有令……”
慈灵宫前,剑气冲天!
伴随着最后一剑刺出,体力耗尽的林映秋,以剑拄地剧烈喘息,但是两眼之中依旧满含恨意。旭日初升,金光遍洒,阳光照在林映秋身上,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光芒之中。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