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麦记茶餐厅的陈继祖,直接掐住了郑文光的手腕,手上稍一用力,后者就疼得一个劲求饶。等到陈继祖松手,连忙甩动手臂,边甩边说:
“大哥,我是靠手吃饭的,你把它打断了,不是砸我饭碗?我知道你为什么发脾气,可这又不能怪我。不是我非要来,是有人要你过去。总之别说那么多,相信我和彬仔是为了帮你就对了。江豪那么勇,怎么跟他打啊?好不容易有救兵,千万别错过了。再说明天就要和江豪打生死擂了,今晚上不能和女人上床,伤元气而且损运势……”
话没说完郑文光就双手护头往后直退,陈继祖向前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餐厅方向,低声说道:“你说的那个是我老婆,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死你!”
“啊?林映秋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问完之后郑文光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赔笑脸:“职业习惯,职业习惯。你老婆当然自己人了,我不会爆她的料。不过就算是老婆也不行啊,明天就要拼命了,今晚当然要全力以赴的训练,不是全力以赴的造人。赶快跟我去城寨!时间不多了。”
出租车上,陈继祖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些:“我也知道明天可能会被人打死,所以今天打算好好陪陪师姐,这样也算是不留遗憾。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发现破绽。不过你还算聪明,没说错话。否则就算熟人也照打!”
“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在外人面前不敢乱说话。不过我也是佩服你,现在还有心情吃东西逛街泡妞,要是我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不知道江豪有多能打?”
“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看赔率也知道了。不过怕有什么什么用呢?我现在就算不吃不喝,再去黄大仙求个平安符,他不一样要打死我?反正结果都一样,还不如趁着有口气,先爽了再说。”
“道理人人都懂,不过真落到自己头上,能做到的就没几个。彬仔说得没错,你的性格天生就该出来闯,唱戏做戏都不适合你。”
“别以为这么说就没事,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却搅了我的约会,我一样要揍你!”
算来已经是陈继祖第三次正式进入城寨,第一次水仔领路;第二次是自己摸索着找过去,废了鬼仔方、铁头两条红棍,还把全义另外两条红棍打伤;这次则是准备和城寨内有名的武痴交锋。
和之前两次不一样,这次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城寨的名人。这一路上总能看到有人在隐蔽处观察,还有些人在后面跟踪,不过陈继祖倒是不担心出什么问题。
明天才是生死擂正式开打,城寨里各方势力都有人下注,这时候要是有人对自己加以暗算的话,之前下的注就都作废了。不管是城寨赌档的负责人,还是下注的都不会答应。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擂台开打之前,自己在城寨里反倒是最安全的。
郑文光带陈继祖去的地方并不是赵子彬的家,而是一家茶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继祖都不敢相信,在城寨这种环境,居然还有茶楼存在。
茶楼所在的建筑不是此时城寨内常见的水泥大厦,而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这栋木楼应该是战后老百姓自发搭建,用来做住宅用,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茶楼。
修木楼的那些人,所求无非是就是有个地方遮风挡雨,不至于露宿街头。他们没有钱,也就没有资格要求太多。盖楼的时候,选用的不是什么正规木料,又经过岁月摧折,如今早已是破败不堪。
站在木楼前,怎么看都觉得这里随时可能垮塌,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存在到现在。
木楼四周都是高大的水泥大厦,这些建筑挡住了光,茶楼一年四季得不到阳光照射,哪怕是大白天里面也要点灯。几盏煤油灯散发着昏暗光芒,照得灯下众人好像幽灵。这便是郑文光所说的茶楼,也是城寨各位赤脚绅士日常聚会休闲的所在。
现在已经是傍晚,早过了营业时间。茶楼的一楼空着,二楼一张八仙桌旁坐着一个老人,赵子彬和陈继祖那把狗腿刀的前任主人刀仔在左右相陪。这个老人陈继祖也认识,正是之前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赤脚绅士坤叔。
对这个老人其实没什么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只知道他是福英社的前辈,运气好活得长,加上在城寨内有点名望,所以成为赤脚绅士。说实话,对于这种一辈子都没打出城寨的老江湖,陈继祖没什么心思结交,结交他们也没什么用。
城寨这种环境,能活这么大把年纪,就说明这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他固然不会无故得罪谁,更不会无故帮谁。自己只要不在城寨里面发展,和他交朋友或是做敌人,就没什么分别。
这种赤脚绅士都是老滑头,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自己看着顺眼或者有点关系的后辈,就去得罪有钱富翁或是社团字头老大。哪怕是本社团的子弟都未必会给多少照顾,自己这么个外来人就更别指望。因此坤叔虽然说过喜欢听自己师父的戏,还说让自己有空过来喝茶,陈继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他就是郑文光嘴里说得援兵?陈继祖实在想不通,这个老人有什么资格算援兵,又能帮自己什么。
要知道他虽然是赤脚绅士,但也就是个调停人的身份,不可能出面叫停这场比武,更不可能操纵比赛结果,他找自己又有什么用?
他的确有配枪保镖,自己也可以调度几支手枪。但是在这件事上,这些都没有意义。从他带的人就能看出来,坤叔头脑非常清醒,知道得把赤脚绅士身份和福英老前辈身份区分开。
保镖是配给赤脚绅士的,不是配给福英坤叔的。如果他的行为超出赤脚绅士应有的界限,那些保镖才不会听他的吩咐。这人能活这么大岁数,肯定知道这里面轻重以及尺度所在,他找自己来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坐下说话,刀仔倒茶。”
坤叔满面笑容,看着陈继祖频频点头,好像真的在看自家晚辈,又有点像是老丈人看女婿。
陈继祖也不推辞对面落座,朝坤叔点头示意。赵子彬这时候才开口:“坤叔这几年修身养性很少过问江湖中事,这次居然愿意帮你,你有福了。”
“别这么说。我不过就是个老头子,如果不是大家给面子,自己都未必保得住自己,又能帮的了谁呢?”
坤叔看了一眼陈继祖:“我和你师父,其实算老相识了。我当年很喜欢听他唱的戏,只不过后来他教徒弟,自己就不怎么出来,想听也听不到。没想到他居然教了你这么个厉害的武生。出山之后就连唱几场大戏,真的是想不红都不行啊。”
“坤叔过奖了。师父教我安分守己本分做人,我自己也想学师父,好好唱戏不参与江湖是非。只不过有人逼我从台上唱到台下,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而为。就像那天在工厂,如果我不挑断铁头的脚筋,他就不会让我离开城寨。我没办法,只好借坤叔的名号行事,你老人家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这种小辈认真吧?”
“不管你为什么出手挑断铁头的脚筋,总归是成全了我的面子。赤脚绅士说来威风,可总归不是龙头老大,也不是城寨的天王。那些后生晚辈不敢得罪所有的绅士,可是得罪我这么个老头子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我那天就出糗了。这个人情,我必须还你。”
陈继祖看了一眼坤叔,一时间吃不准这个老人到底要干什么。
赤脚绅士代表城寨和外界谈判,要求必须客观中立,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有所偏颇。他们毕竟不是外面的太平绅士,没有那么大的特权和势力。如果一个赤脚绅士真的被人发现偏向一方,照样有可能被人砍死,再扶持个其他人上去。
坤叔未必怕和义成,但是没道理为了自己惹和义成。至于说为了还自己人情,或是看师父的面子,这种话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如果师父真有那么大面子,就不至于朝东胜借高利贷。
“这家茶楼是我们福英社的产业,只要你人在这,就没人能打扰,说话做事不会走漏风声。茶楼后门出去是个院子,福英的人经常在那里练功。我年轻的时候也一样。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年轻时候很能打的。”
“老人家现在也是龙精虎猛。”
“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总算认识几个人。院子里有几位师傅在等你,他们都教过江豪功夫,勉强可以算是他师父。他们未必能告诉你江豪的全部,但是至少能让你知道江豪的功夫门派还有身手特点,我能帮你的大概就这么多。”
陈继祖看了一眼坤叔,“老人家是赤脚绅士,这么帮我,会不会被人议论?”
“议论什么?说我破坏规矩啊?赤脚绅士不能破坏规矩,但是需要维持秩序。如果有人坏了规矩,我们就得设法补救,否则城寨就会大乱了。江海流一大把年纪了,以前做事也还可以,最近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开始胡搞乱搞。对付和鼎兴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赌王天也要得罪,真当他自己天下无敌啊?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履行赤脚绅士的职责,保证城寨的秩序稳定。你不用担心我,我既然敢做就不怕江海流知道。”
“老人家这么帮我,我又该拿什么回报呢?不怕坤叔笑话,我现在穷的叮当响,真怕到时候拿不出足够的报酬。”
赵子彬一笑:“阿祖你太谨慎了。坤叔什么人啊,怎么会在乎你这点报酬。”
“阿彬,其实我很在乎的。你也知道,赤脚绅士没有工资,又不能下注赌擂台,我凭什么不在乎啊?”坤叔揶揄了一句,接着看向陈继祖:
“你确实够小心,这个时候还对我有防备,是个做大事的材料。放心吧,我不会狮子大张口。再说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要那么多又能给谁?福英这几年混的不算好也不算差,不过在城寨里也就是这副样子。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帮他们到外面去闯一闯。毕竟年轻人就应该在外面历练一下,一辈子待在城寨里有什么意思?”
“我现在两手空空,恐怕还没这个资格。”
“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也没有。等你发达了之后,只要记着福英老鬼坤帮过你就够了。虽然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就是忘恩负义,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是这种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努力活过明天再说。”
坤叔哈哈一笑,朝刀仔使个眼色,让他带陈继祖下楼。等到两人来到楼梯口,坤叔又说道:“我老爸是个跌打郎中,虽然港岛不承认他是医生,但他这辈子确实医好过很多人。我没学到老爸的本事,只记住了他留下的药方。我让人按方子准备了一桶药汤,今晚千万记得多泡一泡,别浪费了那些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