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的时间,萧砚之快速赶到了那座花园附近。
还真是会找地儿。
这是整个花城最为庞大的观赏性花园,花季的时候游人如织,能容纳几万人同时赏花。
而现在四下苍茫,满眼皆是皑皑白雪。
大门紧闭着,很难想像江离是怎么进去的,直到他看到了几十米外的一扇小门虚掩著。
他直接弓着身,从小门里走了进去。
这里面的雪比外面更深,一脚踩下去就没过了脚踝,抬脚的时候鞋底沾了些泥土。
他顿了顿,抬起头眯眼,去寻找江离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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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感觉不到寒冷,她微笑着蹲下身去捧雪,葱白纤长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紫,她却浑然不觉,将雪一层一层的往自己身上堆。
她要以身体做骨架,以白雪做填充,将自己埋葬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这么冷的天气,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或许要等来年春暖花开,冰雪融化之时,会有人发现这一躯已经沉睡了整个冬天的尸体。
她会很安详的醒来,在万物复苏的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绣娘》就上映了。
媒体会写她为艺术献身,营销号会说她精神压力过大自杀,整个剧组都会接受采访的时候,哀伤的说一句“她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
她的死亡会升华电影,会给全剧组带来前所未有的热度。
也算是一种嘲讽。
她忘记了自己的父亲,忘记了自己的兄长,忘记了和她泪眼对望的程迎春,更忘记了给她带来爱与恨的萧砚之。
此时此刻,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
残破而又随时消逝的灵魂。
“江离。”
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下,雪已经盖到了膝盖的部分,她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
看着同样站在雪地里,一身漆黑,肃穆站立的男人。
天知道他跌跌撞撞的找了多久,才在惊鸿一瞥中,看到那个几乎和雪融为一体的女人。
该死,她为什么会穿一件白衣服?
如果他稍微疏忽,就会轻而易举的错过她了。
江离被雪花迷了眼睛,有点看不清对方是谁,也许是索命的死神也说不定——之前拍戏的时候,那个扮演死神的演员就是这么穿的。
可那男人的气质要更冷峻一些,更难以接近一些。
他看起来比这冰雪更加冰冷。
萧砚之双手插兜,沉静的双眼望向她,声音尽可能的轻松,“你在做什么?”
江离恍惚的笑了笑:“堆雪人。”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雪,仰脸冲他一笑:“要一起玩吗?很简单,把雪按实,然后堆在我身上,我就会成为一座美丽的雪人。”
“我为雪天献祭,而你是这件作品的创作者,是不是很浪漫?”
萧砚之脸色阴沉着,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
她怎么敢?
怎么敢那么轻松的让他亲手让她献祭?她还问他够不够浪漫?
“你已经很美丽了。”他再次开口,嗓音和寻常一样沉静:“你是大明星,美丽也应该在舞台上,而不是在雪地里。”
江离怔了一下。
她的双眼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的光,只是在听到“大明星”的时候,才稍微清醒了些。
“……萧砚之?”
她有点不可置信,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个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的男人,声音轻轻:“你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的,她那求死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按进水里,眼珠开始缓慢地转动,嘴唇开始发抖。
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有多冷,身体有多冰。
她身体开始哆嗦。
“怎么不穿外套?”
他问得轻描淡写,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他怕江离会再次情绪应激,于是采取最温和的方式,一边劝说著,一边靠近。
江离的眼前顿时蒙上了雾气,像张开口回应他,可是喉咙却像是塞了一大把的雪,发不出一点声音。
“外套放哪里了?”他依旧问著,用和小孩子对话的口吻,“我来的路上没看到,你是不是偷偷藏起来了?”
江离垂下眼,老实地回答:“我落在了车上。”
她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再回去。
“为什么落在车上,是不喜欢那件外套?”他声音和缓:“等天晴了,我让各品牌送一份新品杂志过来,让他们把你挑中的都送过去。”
江离低着头,眼泪滚落下去:“不是不喜欢,只是没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他继续问:“你那么爱漂亮,新季度的时装难道不想穿上拍写真?还是说那些设计师太烂了,没有符合你审美的设计?”
江离开始觉得呼吸发疼,快要沉溺在他如水一般的乖哄里。
“跟我回去。”
他看着她一点点恢复神采,每一步开始迈得大一些,想要更快的走到她的身旁。
她抬起眼,在听到那四个字的瞬间,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大颗大颗往下落,掉进雪里,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坑。
“……我不配回去,我伤了他们的心。”
“谁的心?”
“盛朔城的,盛景西的,程婆婆的,还有陈姐、小叶、静宜。”
他们一定会很失望,自己会这么懦弱的求死。
萧砚之笑了笑:“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伤我的心?”
江离吸了吸鼻子,手上的雪被她拍落,半天没有回答,只是手掌已经不再是寒冷,而是灼热的发烫。
萧砚之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被冻伤了。
她的皮肤那么金贵,每天洗完澡都要护肤好长时间,怎么可能在这样冰冷的环境下待这么久?
再待下去,她的手和脚都得冻伤截肢不可。
萧砚之没等她的答案,又问一句:“既然知道会伤那些爱你的人的心,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走过去,用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她的脸蛋那么冰,液体在脸上已经凝了薄霜,摸上去像是被冻僵,手指的温度无法帮她暖热。
江离闭上眼,呼吸也已经开始弱下去。
她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那一句话:“我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