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眼光光的,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房顶。
成天逛窑子的李阎王,笑自己是个雏,这么大了,还没和女人睡过,不解风情,那犊子,拉不动自己去逛窑子,就总怂恿自己把关二妮给收在房里,当通房丫头:“那二妮只迷哥儿,哥儿就把她给收了呗,有人给你暧被窝,你也好开个荤通通人事!不尝尝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能搞明白为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不迷人人自迷吗?哥儿聪明,看人一向也准,可我敢说,这不解风情,让哥儿看人看事的眼光,打了折扣!”。
一念及此,志远心里沉重起来,忍不住坐起,一边轻轻的拉过被面上的皮袍,围住肩膀,一边在想:会不会正是因为自己“不解风情”,在林有一事上,托大错判了什么?
林有有着山一样的强健体魄,卓越的才能,临危不惧的霸气豪迈,可这个在外头能让强敌也敬畏的“鬼见愁”,到了自己这里,百炼钢却化为了绕指柔,声音那么温和,动作那么轻柔,眼里满是爱怜关切,服侍照顾自己时,比老妈子还老妈子,就算是被人讥笑是“林大娘”、“林大嫂”,他竟然也不恼!
还有,林有的弟弟,才十六岁,去年都已经娶了媳妇了,反倒是林有,过了年就已经二十八了,却至今还没娶亲。没跟自己之前,是因为林父肺病搞得家徒四壁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穷,娶不起亲,眼睁睁的看着原来相好的姑娘,被逼嫁人,可跟自己做事之后,自己不但帮林家盖了房子置了地,林有成为东青龙后,月钱更是明心堂里头一份,一个月一百五十块,林家是吃穿不愁,别说是林有只娶一个媳妇,就算是三妻四妾也养得起,可每回和他说娶媳妇的事,他都不起劲。
志远越想越不对,不管夜多深天多冷,只要自己忍不住咳嗽,过不了多久,林有就会出现,嘘寒问暖,去为自己煮姜汤,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少李阎王胖子他们都没能像他这么上心……
林有对自己的“好”,到底只是出于报恩和忠诚,还是对自己真有那个意思,有非份之想?
黑暗里,志远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绝不容别人、特别是自己的亲随,对自己有非礼之心!
可同时,也深深的警醒自己,必须冷眼查看清楚,切不可冲动,不能冤枉了好人。毕竟一直以来,有哥看自己的目光,就算是在满眼爱怜的时候,眉梢眼角,也并不带狎昵情欲,自己虽不解风情,但自信别人对自己是否有邪念,还是看能得透撤的,李阎王那犊子,在自己面前偶尔还调戏个一句半句,可有哥从来没半句越礼之言,自己生病有哥陪护自己时,即使边上没别人,有哥也从来没有乘人之危对自己动手动脚过。
有哥应该只是因为自己是林家的恩人,太在乎自己、太忠心于自己而已!
山芋若烫手,扔掉就好,给林有安排个体面的去处,把人调开,并不是多难的事,但兹事体大,若有错判,对于自己和明心堂,可是不小的损失。
黑暗里,志远长出了一口气,暗中祈祷,但愿所有的这些,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有哥对自己,压根儿就没有非礼之心。
志远是真心的舍不得林有。
毕竟这是林有,是关心爱护他的人,是在危险面前,第一时间就一把把他拉在身后护着的人,是能舍出命去保护他的人,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人,是宁愿委曲自己,也跑去顶木墩子成全他权威的人,最难得的是,有哥对自己一向宠溺迁就,却大事不糊涂,深明大义,甚至是不惜犯颜苦谏,只为规劝引领自己走正道,让自己终有一天,能重回浑河堡,和爹爹父子团聚。
志远在黑灯瞎火的屋里坐着想着,忽然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似乎是有人从客房居士寮那边过来,走进了僧寮这边的院子,略一停留,就又回客房那边去了。
听脚步声,志远知道,这是今晚值夜的胖子,在悄悄的巡视。
之所以会巡视到僧寮这边,是因为自己在这边陪护虚云和尚,对于值夜人来说,首要的就是保证他这个“哥儿”的安全。
听见脚步声远去,志远悄悄的爬起了身,蹑手蹑脚的下地,出门。
胖子才来过,那么正常在半个小时之内,他不会再过来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不好走动太勤,而且这是白云寺内,环境并不凶险,没必要高频次的寻查。
半小时的空档,足够志远做他想做的事。
深更半夜的,出去干啥?身上就一套睡衣,什么套头毛衣、呢料裤子,什么也没穿,貂皮大衣也不穿好,只披着,就不怕受了寒?
他就是想受寒,整出一场病来,明天一早就回长春了,这会子要受了寒,到家时,应该能烧得蛮烫了。
梅子瑜托请的事,自己既然答应了,便要尽最大的努力,帮梅子瑜说服李熙,提供满铁调度人员的相关情报,为策反行动提供突破口。
可李熙,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危险性达到一定程度的事情,他压根就不会碰!
连张会长出马,都没能说服李熙,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被李熙一顿训斥:“明知危险,还去送死?梅子瑜没脑子,你也没脑子?!他说不会连累到我们李家,你就真的全信?我告诉你,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算梅子瑜不惜命,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可不是他想死就能死的!你也是特训班科班出身,抓捕必须留活口的谍报人员,要怎么做,我相信森田贞男也教过你们,领子上涂毒、假牙里藏毒之类,是能速死,可就算当事人没有犹豫,这也是必须籍由一个特定的动作才能达成,是动作,就有动作时间,就有被打断的可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等最终可能危及自身自家的事,你不退避,还往里头掺呼?”
接下来李熙也绝不会听自己细诉缘由,要么是脸一黑,一个眼色示意,站在书房门外的朱厚辉或大温,就会立马进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自己拎起来扔出书房,不让自己在李熙耳边“聒噪”,要么干脆直接上“家法”,是罚跪还是按在茶几上打屁股,不好说。
什么时候李熙不会脸黑、不会拂袖而去、不会动用家法,肯耐心的听自己细说缘由?
自己生病的时候!
只要自己生病,李熙总是彻夜的守在床边,温情脉脉,特别好说话,特别宽容,自己纵有不是,他也不会过于责备。
那就整一场病出来!自己这个经寒易病的体质,有时也不全是坏事!
零下二十几度的深夜,门外北风呼呼,出去挨冻,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没法子,谁要自己作茧自缚,答应了梅子瑜呢!
志远闪身出门,立马就是一个寒战,大衣一脱开,更是冷得发抖。
志远早有准备,托着他自己的手帕,立即一手捂上自己的口鼻,被寒风一激,已经立即就要打喷嚏,志远怕动静大了,惊醒屋里的虚云,惊动隔壁院子里,今晚值夜的胖子,打喷嚏绝对要用手捂着!
志远设想,要真想冻出病来,怎么着,也得在风地里站五分钟左右。
喷嚏一个接一个,鼻涕也下来了,身上就一套睡觉时穿的单衣裤,只感觉,那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能直接吹进骨头缝子、吹到人的五脏六腑里去!
妈的,这哪里顶得到五分钟啊,手帕沾了鼻涕,一下子都冻硬了!志远决定数数!再数个60下,大约是一分钟,就进屋去,就这一会子,耳朵都已经开始疼了,别把耳朵冻掉了。
可还没数到10,就听到动静,急抬眼看时,一条黑影已经飘进了院门——那身形,明显不是胖子!
看身形,竟然是林有!
这会子,林有不是应该在被窝里吗,若是胖子,好歹还能听到动静闪回屋里去,林有身形太快动作又轻,这会子都快冲到跟前了,这可怎么解释啊?
志远心里懊恼,自己怎么和个小偷似的,总是伸手必被捉,那个对自己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的林有,他就不用睡觉的吗?这点动静也能惊动到他?!还眨眼间,就已经扑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和那饿虎扑羊似的!
志远立即右手食指在唇上一竖,示意林有禁声,紧接着就见一个粗胖的黑影,也出现在了院门口。
看身形就知道那人是胖子。胖子也是练家子,人虽胖行动却一点也不笨拙,还是今晚正儿八经的值夜人,有什么事应该第一时间发现并到场的应该是他,可就是生生的比林有慢了半拍,自己的整出的响动很轻微,估计胖子压根就没警觉到,是看有哥动了,胖子才知道这院里有事,才跟着跑来的。
同为四神,差距十万八千里,这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