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拧了热毛巾,帮志远擦手擦脸,一边吩咐大鱼:“快去拿杯温水来,给哥儿漱漱。”
蹲在炕洞前的大鱼立马弹起身,问林有:“药都吐了,要不,我去把二和药也端来?”
一直闭着眼睛的志远,睁开了眼,这会子,人已经没那么晕了,虚弱却也是清晰的道:“不急……你们别怕,我没事儿,那口血,出白云寺时,就有了,一直闷在腔子里,闷得我难受死了,吐出来,反而舒服好些。连头都没有那么痛了。”
“哥儿!”三人立即拢上前,李阎王看林有和大鱼一眼,更是悲喜交集:“哥儿肯和我们说话了!还知道安慰人呢!”
林有听了,看着志远,眼里有欣喜也还仍有疑虑,志远之前岂止是态度不好,那种厌世求死的作派才让人惊心,这一吐,就真的把那些不好的念头,也一并吐掉了?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他各小心确认。
林有紧盯着志远的眼睛,很快眸底就闪出欣喜之色:哥儿的眼神真不一样了,虽然仍带着虚弱和苦痛,但少了厌烦和愤恨,代之而起的是清亮和坚决。
志远的心境,是真的变了,这会子,他正在心里默念:振作起来,不能死在这里!
就算杜海山不再是“爹”,毕竟也是养大自己的人,不能和他父慈子孝的生活,也望他好,望他平安!只要自己在,李熙就决不会对杜海山起杀心。
一念及此,虽然心里还是沉痛,还有怨愤,但消沉厌世的戾气总算是退去了。
戾气一退,便又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志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座下四神中的上三神,三大猛人,各个都熬得眼有红丝脸上无光,虽然这会子,志远的心仍是灰的意仍是冷的,但也真心的为他的好兄弟们心疼,满心的歉意:“为了我,把你们都熬坏了,之前……之前我心里难受,拿你们撒性子,有哥、少堂、大鱼,是我不好,请你们多担待……”
林有听了伤心,眼圈子一红,隔着被子轻拍两下,说不出话。
李阎王难过道:“哥儿不用说了,你哪里有拿我们撒性子,有倒好了,正是没处发泄,才会憋得吐血。”
大鱼拿了二和药来,林有扶志远坐起,然后从大鱼手里接过药,用勺子舀起一勺想喂志远吃时,志远伸手,要药碗:“我自己喝。”
林有有点犹豫,因为不知这小祖宗是不是真的肯吃药了,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上半夜时,这小祖宗就曾经想对药碗下手,对他手里的药碗又是拨又是推的,要不是自己功夫够,那药早洒没了,后来是他和李阎王摁着他硬灌的。
林有稍一犹豫,还是把药碗递了过去。不是因为志远的态度比之前友好多了,而是此一刻,志远眼里的清明。
志远接过,很乖的就把药喝了,看得三神连眼睛都不敢错眨巴。
林有更是在心里暗忖,那口子血,难道是妖血?怎么一吐出来,那个体贴人的哥儿就又回来了,不但人精神多了,还连那寻死的妄想,也突然的就没有了。
林有转身从大鱼手中接过水杯,趁机和大鱼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眼里都有喜色,服侍志远漱过口,志远没躺回去,而是示意林有拿床被子放他身后:“躺太久了,我想坐坐。”
林有一边给他在腰后放上叠成被卷的被子,一边心疼的道:“躺这么久,腰酸背痛了吧,我给哥儿松一松背。”
“不用!”志远虚弱的靠在被子上,看着林有,可怜巴巴的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从不肯吃,到要吃的,看来哥儿确乎是看开了!只要看开了,肯吃东西肯吃药,那这一次的丹毒上亢加情感打击,哥儿就能熬过去!
三人大喜过望,林有更是麻溜下炕:“有!等着,马上就好!”
林有不但是个名庖,更是个快手,明心堂的人想打牙祭了,经常是李阎王大鱼他们在屋里一个小牛还没吹完,他在厨房里一阵子刀勺响,就已经是四冷四热八个菜上桌了。
不一会,林有就已经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疙瘩汤进来,清香色美,动人食欲。
在李熙的调教下,志远的吃相斯文,大鱼在边上欣慰的看着,李阎王在炕上为志远扶着披在肩膀上的被子,而林有心里踏实了,在炕尾的炕沿上坐下,装上烟,终于有功夫过一过他的烟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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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雪停了,黑子带着裕东的两个人,一大一小两辆马车,赶到了瓦台子。
进到大车店,黑子跳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去“雅间”看志远。
还没进门,闻声出来的大鱼叫住他:“黑子,这边,那屋的炕被哥儿昨晚吐脏了,挪这屋来了。”
黑子赶忙走过去,紧张的低声问大鱼:“三爷,哥儿怎么样了?肯吃药了?”
大鱼微微一笑:“放心吧,哥儿比咱想的还要刚强,快天亮时醒过来了,自己吃的药、喝的疙瘩汤,还会心疼人呢,说我们三个忙了一宿,非要让我们三个也上炕睡,哥儿不能没人照看,我让有哥和李阎王睡下,我值班儿。这会子,还都没醒呢,先进屋,快上炕暖和暖和。”
黑子进到屋里,屋里还掌着灯呢,炕上三个被窝筒,黑子蹑手蹑脚走近炕边,睡梦中的志远脸上还有潮红,显见得烧还没退,但脸色明显没昨晚吓人,睡得也相对安稳,不像昨晚那样气促。
黑子长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虽没完全落地,好歹松了口气。
黑子带来的两个人,也进了屋,虽然都轻手轻脚的,但李阎王还是被惊醒了,他一起来,林有也跟着醒了,黑子到了,下来就要张罗把病人运回奉天,所以林有立即掀被子起床。
“黑子,你来了?”志远也醒了,在枕上支起头看着黑子,心疼的道:“快,快上炕头,暖和暖和。你看你,一头白花花的……”
黑子头上戴顶套头帽子,估计是急着赶路,被汗水浸过,结满了白霜,眉毛上都是冰茬。
哥儿病中气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还如此关心自己,黑子心里感动,但他一向不善言词,向志远感激的笑笑,就在林有的帮助下,脱靴脱帽,上炕,在志远边上蹲着,告诉志远:“哥儿的事,李大先生已经知道了,他说他连夜坐火车过来,估计10点就到奉天。”
提到李熙,志远就想起那个梦,不管李熙会不会剑走偏锋,真的为自己所受的伤害而对杜海山不利,志远都想搞清楚,李熙的那个卧底,到底是个什么人。
“有哥,”志远吩咐林有:“收拾下,立即回奉天。”
然后转头,对黑子歉意的道:“黑子,这一个来回80多里地,我知道你一宿没合眼,还又是风又是雪的,可我还有一事,要辛苦你再跑一趟。”
“哥儿,有事只管说。”
志远满眼的难过:“军师爷爷盼了我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些好吃的,我却食言了,不但没在白云寺里小住陪他两天,还害他为我伤心难过,黑子,辛苦你去白云寺再跑一趟,告诉他,就说我现在心里不受用,眼下不宜见面,以免彼此伤心,但请他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请他多保重,等我空了,一定再到白云寺,陪他老人家小住几日,共叙天伦。”
又特特交待黑子:“我昨天那个样子,军师爷爷一定担心死了,你替我安慰他,然后你别急着回奉天,在寺里睡一觉,休息好了再回奉天。”
“好!我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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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冷,叫有哥觉得你冷。
回奉天的大车上,志远穿得像个粽子,还被一堆被子围着。
李阎王和林有,在车厢里陪着志远,志远靠着一床被子半靠半坐,还在为自己昨天那样对待老和尚而自责:“亏得军师爷爷追我时没事,要是摔着了……”
路途颠簸,一个大晃动,志远的头就撞在了车边上,坐在边上的李阎王赶紧挪挪屁股,和志远并排坐,搂定志远,乡间土路,一路坑坑洼洼的,看着志远身子甩来甩去的,李阎王都怕把他给晃晕了,哥儿人还烧着呢。
林有把抖落的被子,又替志远拉高,有些规劝的话,林有早就想说,之前志远病情危重,没机会说,到了奉天后,哥儿就会被李大先生“接手”了去,之后坐火车回新京,大先生必是把哥儿带在身边和他同一个包厢,到了家,也一定是留哥儿在二进亲自照看,想说的话,这时要不说,啥时再有机会和哥儿说体己话,可就不好说了。
“哥儿,昨天除了老爷子,你也恼了虚云师傅,是不是?”
志远意味深长的看林有一眼:“哦?”
林有鼓起勇气:“我记得真真的,昨天,虚云师傅把老爷子说的话说完之后,对哥儿说了一句什么有则改之,无则什么的,哥儿瞪了虚云师傅一眼,那一眼,就像虚云师傅是你仇人似的,之后,更是说走就走了,老师傅在后头怎么喊你,怎么追你,哥儿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