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等人赶到厂子里,门卫告诉他们,董事长(志远)在孙家玉经理的宿舍里,厂里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林有抢进宿舍,就见志远并没有像长嘴说的那样痛得在地上打滚,心里以为哥儿可能已经好一些了,可走近一看,就知道真的不好,哥儿不是“躺”,而是蜷曲在床,面色苍白,不仅一头的冷汗,身上的衣服并身下床单都是湿的!双眼紧闭,低低的呻吟不已,两手一手紧压右后腰,一手死抠着枕头,竟然硬生生的,把枕头都抠烂了!
那得多疼啊……
“哥儿!”林有吓得不轻,心更是像被刀剜一样的痛,也很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抗命……
很快大夫就来了,和大夫前后脚到的,还有刚从同江回来的李阎王!李阎王回到货栈,听说志远出了事,从马厩里拉出一匹马,等不及备好鞍辔,骑着匹无鞍马就跑来了。
大夫看过,问病人有没尿血,林有告诉医生说,病人以前腰上受过伤,曾经尿过血,但后来治好了,就没有见再尿过血。
不曾想,负责罐头厂生产经营的经理孙家玉,在边上立即插嘴:“有!就刚才,我扶他上了趟茅房,那尿的颜色吓人,猪肝色的……”
大夫已经有了判断:“这是腰子里,长石头了!这在中医,叫石淋之症,这是有小石头,卡在腰子里,刺出了血,然后随尿排了出来,别的不打紧,就是这绞痛要人命!而且,对这绞痛,中医还没啥法子,咱这疙瘩,没洋人医院,治不了!”
听那大夫说本地治不了,李阎王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那大夫的衣襟,差点没就那么把他人给拎起来!
“哪里能治,快说!”李阎王大瞪着他的那一双牛眼。
那大夫本要骂人,可看到李阎王那双眼里的凶光,立马就软巴了:“佳……佳木斯……”
“这么远!”好些人异口同声。
大鱼上前,把那大夫从李阎王手中解救下来,也顾不得理李阎王,只对大夫说:“我这兄弟也是着急,您别见怪。大夫,这明显是急症啊,你总要先救人,快给病人止痛啊!”
李阎王实在太凶,还一屋子的彪形大汉,那大夫不敢使性子,赶紧解释:“我就只有止痛散,先吃吃看,如果能止了痛,就可以慢慢治,这病我见过几例,老实说,像这种气滞血瘀,绞痛难忍的,我那止痛散,没什么用,吃了就和没吃似的,我以前经手的病人,都没法子,直到痛得晕过去,这一晕啊,有些人再醒来时,会缓了疼,也有不缓的,只能熬着,最长的见过疼了足足一天的。但我有一回走亲戚,在佳木斯,亲眼看见我一个亲戚,也是这病,痛得满地打滚,送了去日本街上日本人开的诊所,打了一针,那洋药厉害啊,不一会儿,我那亲戚就晕晕沉沉的睡着了,睡了半个多时辰,醒过来的时候,就止了痛,可以领回家慢慢治了。”
“那洋药是啥,非得上佳木斯才有?”林有急问。
大夫答道:“打得是杜冷丁!我向那东洋大夫请教过,他说对这种绞痛,打一针吗啡或杜冷丁,就能解绞痛,其实就是解痉挛!因为痉挛,越绞越紧,人的腰子和石头硬绞,能不出血能不疼吗?杜冷丁好用,我当时就想买点备急,谁知那大夫说这是管制药,为打这一针不知要填多少单子找多少人批,根本不准外卖,我打听过,除了日本人的医院,杜冷丁和吗啡,也就关东军有。”
林有赶紧手一招,四神加上孙家玉走到一旁商量了几句,就已经有了决定,一边吩咐大夫赶紧给志远用止痛散,一边叫人赶紧去把厂里的卡车开来,垫上棉被,准备送志远去火车站,然后坐火车去佳木斯。
富锦罐头厂规模不小,有用于运货的两辆卡车,这在当时当地,很了不起,之前有工人家中老人被烧伤,厂里派出卡车把人送到佳木斯医治,在富锦被当成是大新闻。
“去个屁佳木斯……”一直在床上低低呻吟不已的志远,忽然发了话,还支着身子,想坐起来,林有赶紧上前搀扶,可志远竟然挡开了他的手!
志远自己坐正,没好气的扔出一句:“佳木斯在二、三百里外,过去最快也要大半天的功夫,不等捱到那里,我已经疼死了!”
哥儿不待见,林有心里很不好受,不敢多言一个字,只上前把枕头竖起,好让志远能靠着,可志远不靠,捂着腰,身子前弯,表情痛苦,显见痛得非常厉害。
林有想伸手从背后对志远双肩加以扶持,又怕志远发脾气,缩了手退开,对李阎王使了个眼色,
李阎王狠瞪了林有一眼,走上前扶志远,还坐在床上,揽志远靠在他身上。
志远喘着气,平和下表情,对着那大夫和颜悦色的问:“大夫,不去佳木斯的话,除了止痛散,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止痛?能不能帮我针灸止痛?”
那大夫眼神闪烁:“法子是有,可不一定起效……我给人看病多,不针灸……而且针灸,也止不了这种大疼啊。”
志远听了,就知道这大夫是林子外头的鸟,没什么能水。
志远喘着气:“那么大夫,你有没有曾经帮人,用生烟膏子止痛?”
那大夫脸色更难看了:“生烟膏子止痛……量不好控,搞不好会出人命,哪个大夫肯用这个啊?有人用这个法子,可都是自己用,出事和我……无关……”
志远耐着性子再问:“那么大夫,大烟这东西入药,用量是多少?”
大夫不作声。
志远疼痛难忍,已经不耐烦,真想上去一脚把那大夫踹翻,可终究是忍住了,甚至更加假以辞色:“大夫,我的爷爷和爹爹,也是大夫,从小耳濡目染,我知道,生烟膏子这东西能入药治痢疾,我就问您一声,在痢疾方里,用量是多少?”
人家人多势众,大夫也不敢不答:“治痢疾,每服壮者各用一分,老稚只用半分。”
志远叫过一个伙计,随那大夫回家去拿止痛散,打发了大夫之后,语出惊人:“胖子,你快跑一趟,给我搞点大烟来,不用多,指头大小就够了,不要熟土,要生烟膏子!顺便去搞个戥秤来。”
四神大惊失色,李阎王失声叫道:“哥儿想吞生大烟止疼?那个份量不好估算,搞不好会出人命的!不成!”
志远不管李阎王,只对胖子一瞪眼:“快去!”
胖子吓得一激灵,赶紧跑了出去。
志远驭下有一严律,就是不能抽大烟,张九如那是特例,除他之外,任你再有本事,只要沾上抽大烟,都进不了明心堂,张九如这回没有跟来,就算是跟来了手头也不会有生烟膏子,得去外头寻。
大鱼比较理智:“哥儿,我知道这会子,哥儿是一秒都难捱,可再疼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还是赶紧去佳木斯吧。”
志远却听不进去,一挥手:“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交待长嘴。”
众人只好出去,留长嘴在房里,不一会,就见长嘴出来,急匆匆的走了。
看着长嘴的背影,四神人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贵为四神,却还没黑子和长嘴,得哥儿信任……
明心堂里,早已经有一个黑子,经常被哥儿越过四神,派去做四神都不能过问的“机密事”,这半年,又添上了一个长嘴。长嘴和黑子在长春同住一个屋,两人本领出众,性子沉稳,经常一起搭挡为哥儿做事,四神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怎么一回事。
林有等人进屋,苦劝志远不要冒险吞生烟膏子,赶紧去佳木斯。
志远痛苦的摇头:“别再说了,我不去佳木斯,今天我还有要事要去办……”
佳木斯太远,绑回的人票,志远希望能按原计划在今天就送还宋家屯,不然不但宋世安要急死了,志远也不想宋老太太受太久的惊吓,去佳木斯一来一回,至少耽误一天多,拖那么久,万一老太太吓出毛病来可咋整?
有什么比自己身体更要紧?大鱼心里一动,莫非是,和上午绑票有关?
很快,胖子就回来了,搞回了一个油纸包,里头是些生烟膏子!
志远双眼直勾勾的盯在那生烟膏子上,那是能让他解脱的东西!
“胖子,用戥秤称出三分,看准了,然后拿来给我。快!”志远下令。
胖子平日里可听志远的话了,可这会子,只捧着,看看林有,又看看李阎王,不敢动。
志远顶着疼痛,尽量平和的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放心吧,我有分寸!大烟这东西,抽是经肺,吞是经胃,但最终都会入血,入血的东西,就是刚才那大夫说的吗啡!我小时候,被古蝎子烫了背,差点没疼死,就是吞这个缓的痛救的命,我特训班里学过,生烟膏子,能毒死一个成年人的量,约半两左右,以五钱算,是五十分,这东西入药治痢疾是一分,急症止痛一分不够,用三分,三分于五十分,还是安全的,我保证,不管能不能止痛,也决不超过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