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霖挂断电话后,海山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李熙怎么能让孩子喝酒!孩子已经伤了肾,怎么能喝酒!”
张惠霖也皱眉:“这个钟点,弘远应该还没下班啊,怎么在家里?善德还醉了,让人总感觉哪里不对。而且你们刚才听到没,李家那边好象家里有很多人在喧哗,弘远一向爱清静,很少在家里和人应酬,今天这是怎么了?”
三人正自狐疑,有家人来通报,说大少爷回来看老爷了,人已经进了二门!
家人口中的这个“大少爷”,就是张惠霖的长子,汇华银行的董事长张其先。
张其先事先没有打招呼,忽然就从奉天回到大连老家“探亲”,张惠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知道,这非比寻常!
张惠霖要海山和庆三爷就在书房等他,然后他自己急急回屋,和儿子见面。
见了面,果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张其先告诉张惠霖,北平救国会派出一名干部,持张学良用白绸写的秘密手令来找他,张学良要张家利用生意上和运输渠道上的优势,帮助救国会将一批炸药、轻重机枪各三挺、一部电台等,运抵辽南的黄花甸子、尖山窑、龙王庙三角地区,交给在此地段活动的抗日义勇军邓铁梅、苗可秀部。
张惠霖急问:“现在东西在哪?”
张其先忙答道:“来的那个人说,东西已经由海上以木船运抵安东边境登陆!现在存在一个锯木厂里。”
张惠霖皱眉:“这些东西,体积不小,可怎么运啊……”
张其先道:“爸,兹体事大,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是否应承帮这个忙,我和那人说,明天答复他,我跑回家来,就是为了和爸讨个主意。”
“当然应承!”张惠霖毫不犹豫:“若是别的事,先衡量利害得失,抗日的事,再险再难,就算有全家被血洗的风险,也要勉力去做!”
张惠霖言罢,瞟了儿子一眼,毕竟是有生命危险的事,自己固然不怕死,可孩子还年轻……
张惠霖换了个和蔼的态度,对张其先道:“其先,兹事体大,性命交关,你谨慎是对的,可咱家的富贵哪里来?大帅的提携之恩是要念的,如今少帅既然还肯为抗日做事情,咱能不帮忙吗?何况这不仅是还恩,还是民族大义,现在国难当头,要因为怕死不敢去做,不但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在三角抗区天天以以血肉之躯和敌人以死相拼的人。”
张其先赶忙表白:“爸,我要真的怕死,就已经直接回绝了,哪里还特特的从奉天跑大连来讨您的示下!我明知您九成九会答应的。”
张惠霖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表示肯定。
张其先眼里闪出一点兴奋的光:“而且,三角抗区的邓铁梅和苗可秀,是我很佩服的人,能给他们送东西,来劲儿!年初各地涌出那么多股子义勇军,号称几十万人,可到现在,差不多都让日本人给盖下去了,只有三角抗区,不但顶住了,还能炸日本人的军列,抢攻下火车站,动静越来越大了呢!”
张惠霖故作不满的白了儿子一眼:“咋的,抗日还夹带个人喜好?要不是给三角抗区送东西,就提不起劲了?”
跟着就一本正经:“还是说正事,这些东西,体积不小,可怎么运啊……咱得好好想个法子。”
张其先提醒张惠霖道:“爸,还记得我们之前是怎么运送梅子瑜过关卡的吗?我们把他装在木箱里,木箱上打了小气孔,外头铁皮包角,然后混在我们东兴织染公司的货里装上卡车,卡车又有李熙给的特别通行证,就这么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把人送到了热河!”
张惠霖疑惑的看着儿子:“你是想把东西混在货里用卡车运?卡车我们有,难就难在通行证上,你的意思是……再去找弘远要一张通行证?”
张惠霖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郁:“这又是炸药又是电台,还有机关枪,东西要被日本人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这样的事,要人家去帮我们搞通行证,这……这不好吧,朋友之道,怎么好这么让朋友冒险呢……”
张其先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之前梅子瑜入关以及给李顿调查团送文件,都是李弘远出主意咱家冒险出手,当然,他给的路线和方法是正确的,这两件事做下来,我们都还平安,可见这人的能水,做事真的滴水不漏!凭啥总要咱家担风险的大头,也该他冒点险了!爸,他若不肯帮忙,便不配做你的朋友,何必惭愧于提出要求,他若肯,必是有稳妥之方法的,这不但于我们,于三角抗区都是极之有益的。”
张惠霖看着儿子:“你就那么信任他?向他开这个口,事情也就暴露了,他毕竟是伪国高官,还和日本人的情报机关不清不楚的,你就不怕他把咱都给卖了?”
张其先脸上笑容倏的就收了,一脸严肃:“这个,正是我们要再三考量的地方,爸,你觉得,我们能信他吗?”
沉吟半晌,张惠霖幽幽的道:“我觉得,可以!我相信,不论他是否肯帮忙,他都不会把咱卖给日本人。他和日本人的情报机关有关系,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了,可你看他暗中的所为,他是利用自己掌握的情报,知己知彼,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抢得先机,打赢了日本的入侵资本,应该说,弘远对于民族工业的发展,是有大贡献的。”
张其先点头:“我也这么想,从梅子瑜出关和给调查团送文件这两件事,也能看得出来,这人对于自己附逆为奸,至少是有内疚的。爸,你知道吗,前些天,李熙那边还通过一个英国人联系我,说可能有人要循当初梅子瑜的路线出关,要我确认可否帮忙,我问过,你知他想送出关的人是谁吗?竟然是在长春刺杀日本人的庆文秀,我的那个天,李熙这人胆子大啊,我服!”
“啊?”张惠霖惊得大张着嘴!他想不到,李熙还有如此肝胆,竟然想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偷运庆文秀出关!
张其先道:“不过,后来那人传话说,事情有变,约定取消了。虽然取消了,可见李熙还是有胆量、可信任的,何况,他对咱家,特别是对爸那是真心,我相信他是真的把爸当朋友的,他不会坏你。”
“那就这么定了!”张惠霖道:“国联的调查报告发表了,满洲国不被国联所承认,日本人都快气疯了,下来只怕日本都要退出国联了,这里头,也有弘远的一份功劳,这些事,电话里不敢谈,我有心到长春见见弘远,当面夸夸他,你来家之前,我刚给他通过电话,说过几天在长春开汇华银行的股东会,到时我会顺便去他家作客,正好,向他提通行证的事。”
张其先一脸的古灵精怪:“那正好!这次少帅手令上两件事,一就是运东西给三角抗区,二就是要爸你去见见李弘远,嘿嘿,这下正好!”
“啥?”张惠霖不解的瞪着儿子。
张其先嘿嘿笑着:“爸,你猜,这回救国会派往奉天找我的干部是谁?”
“谁?”
“是梅子瑜!”
“啊?”张惠霖吃了一惊:“他可是日本特务机关里挂上号的通缉犯,不好好的在关内呆着,跑回来奉天了?他倒不怕死啊……”
“爸,梅子瑜不但是北平东北民众救国会的代表,还是在北平的东北党务办事处的代表,因为少帅的关系,我猜他此行,更主要的,是为北平军事委员会回到关外活动,其中少帅要我们做的,就是设法,安排梅子瑜与李熙秘密见一面。梅子瑜说,李熙处事圆滑小心,很难接近,知道您和李熙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由您引见,李熙或有可能肯与他一晤。”
张惠霖倒抽一口冷气:“北平军事委员会?要见弘远?他们这是想干啥?”
“梅子瑜说,见李熙的目的,在公,为李熙父子,把文件交给调查团,为民族生存出了力而代表救国会和国民党东北党务办,对李熙进行当面的褒奖,在私,亲谢李熙父子,对他的救命之恩。”
“梅子瑜说的,你相信?”
张其先意味深长的看着张惠霖,摇了摇头。
“哦?”张惠霖眉毛一挑。
张其先凑近张惠霖,更小声的道:“北平军事委员会想搞个满洲情报组,在拉人呢,我算一个,梅子瑜也说要见您,估计您也算一个,但咱在情报方面的能水,和李熙怎么比啊?我估计,北平军事委员会最看重的,应该是李熙,他才是那个抢都抢不到手的香饽饽,我和您,不过就是他们踩着当跳板的。”
张惠霖白儿子一眼:“当跳板咋的?你年纪轻轻的就当了银行的董事长,但可别因此就轻了骨头要飘到天上去了,只要能为抗日做好事,跳板也好,垫脚石也好,你给老子好好的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