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刚刚从大连回到了长春的李熙,座驾刚驶到满铁新京医院门前停稳,人还没下车,就见一辆军用卡车飞奔而来,从车上跳下几个宪兵和便装特务,将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抬下车,就往医院里跑,卡车驾驶室的门一开,跳下个森田贞男,森田贞男本准备走进医院,但看了一眼李熙的福特车,就走了过来。
李熙来这里,是来探望在这里住院的志远,在内田康哉等人的“帮助”下,昨天上午,日本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亲自打电话给森田贞男,要他将志远从禁闭室释出,“因患重病,交由家属领回医治”,并“依据病情,给予病假全休半年”!
见森田贞男走过来,李熙不得已,从福特车上下来,柱着文明棍,在车边和森田贞男寒暄。
李熙在脸上挂出了他那招牌的能让人如坐春风般的微笑,可入森田眼里,这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
他接手特训班的第一天,就打死了个金致一,他曾经公开对学员们叫嚣:所有私人理由的请假,他都不会批准!在他手里,只有死的,没有能请假的!但眼前这个可恶的支那人,竟然利用关系,搬动土肥原来干涉他的工作,不但让他破了例,还为志远一请就是半年的病假,半年后,这期培训班也已经结业了,自己想整志远,也很难再有机会。
森田贞男狞笑道:“李部长满面春风啊……是啊,得逞所愿,确实值得得意啊……”
李熙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己好歹也是个高官,陪着笑脸和他打招呼,森田倒一上来就是一副撩拨人和他吵架的调调。
“呵呵,森田课长,我只是出于礼貌,您是善德的教官,对于孩子们的老师,我一向是极之尊重的。”李熙耐着性子,穿鞋的怕光脚的,他并不想和森田有太多的过节。
“尊重?我不觉得!”森田给脸不要,还咄咄逼人:“我并没有看到一个会尊重别人的君子,只看到一个因为会钻营而得手后得意洋洋的小人!能把李纳从我手里搞出去,李部长一定很得意吧?”
李熙涵养再好,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僵,出言反讽:“那森田课长就要好好反省下了,是什么原因,能让我这个小人,在你这个上大人面前得了意?!”
李熙知道森田为什么不痛快,可森田不痛快,他比森田更不痛快!
李熙听朱厚辉说,善德昨天急送医院时,人已经深度昏迷,嘴唇上因干裂而开了几个血口子,再晚点肯定人就没了!而且医生说,因为拖延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善德已经肯定得了肾炎,三个月内,要禁盐,他今天从家里带来的汤水,就连盐都不敢放!这死森田,明知善德是他李熙的孩子,却一点面子都不给,那这会子,干啥还要给他面子!
李熙都自顾自迈上医院的石阶了,森田还在他身后出言恶毒的嘲讽:“李部长这是在炫耀自己的能耐啊!我是得为你做了让步,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就像是牠!”
李熙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顺着森田的手指一看,一个宪兵,牵着一条黑背狼狗,站在卡车边上。
李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森田装着别有深意的看着李熙,凑上去笑道:“牠虽然是条狗,可却顿顿有牛肉可以吃,伙食比我都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条好狗!鼻子灵,咬人狠,能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很多我都做不了的事,这么条好狗,闹起来的时候,能不给他扔点肉骨头吗?哈哈!”
森田笑着,丢下李熙,走进了医院。
台阶上,李熙脸色铁青,慢慢的,也走进了医院。
亡国奴真不是人当的,堂堂李熙,竟然要受森田那龟孙子的羞辱!
转弯前,李熙瞥一眼森田的背影,森田的狠毒和狭隘,李熙早就领教过,而他今天,还领教到了森田的愚蠢!
愚蠢的代价,就是又一个“能人”,对森田所忠于的日本帝国和满洲国的离心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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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十月初,庆三爷和杜海山,在庆三爷那位在四马架开马场的朋友的帮助下,将庆三爷藏身在草料箱里,随运送马匹的木笼,经由铁路,运抵大连。
海山化妆成随车押运的马夫,不避艰险,守护着兄弟的性命。
两天后,海山和庆三爷安全抵达大连郊外黑石礁屯的张惠霖家,到了张家,海山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张惠霖在密室里悄悄设宴款待海山和庆三爷。
庆三爷和张惠霖早就认识,“九·一八”之前,庆三爷还在奉天经营酒厂时,和身为东三省和奉天总商会会长、沈海铁路公司总办的张惠霖就见过几次,那时张惠霖的身份地位可比庆三爷高多了,所以两人只是见过,庆三爷和他还攀不上什么交情,如今不一样了,因刺杀日本军官的传奇经历,庆三爷已是闻名遐迩的大英雄,密室里,三人酒盅在手,心随酒走,同仇敌忾,越聊越热乎!张惠霖对海山也极之佩服,称赞海山是“侠之大者”,敬了他一杯又一杯。
可听到庆三爷和海山说到李熙还有志远,还“大义灭亲”了,张惠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两位!你们先打住,听我说!”张惠霖不自觉的,就高声起来:“我想,你们只怕是误会了弘远(李熙字弘远),更加是冤枉了善德!曾经我也恨弘远当了满洲国的官,看他穿那身狗皮就来气,见了他人,差不丁点就要抡拐杖劈他,可有时候,看人还真的不能看表面,我这会子,可不把弘远当汉奸看了,不但不把他当汉奸,还把他重新当是我的好朋友!过几天,汇华银行的股东会在长春开,我正准备借此机会,去看弘远,他喜欢吃我们家的莲子酥和红豆酥,我今天还特意让内子加料细做,准备这次去长春,亲自给他带去!”
海山和庆三爷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庆三爷大瞪着眼:“李熙做啥了,值得张会长对他这么好?”
“因为弘远,还有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张惠霖激动的道:“别的不说,说最大的一宗,前天,有一件大事,就是《国联调查团报告书》在东京、南京和日内瓦同时发表,这报告书有模糊是非、混淆黑白的地方,但它肯定了东北是中国领土一部分,主权属于中国,让日本人想把东北从中国独立出去、让满洲国被国联承认的妄想落了空,这于我华夏,可是天大的事啊,你们想啊,中国本就弱国无外交,如果国联承认满洲国,那东北还不从此就真的被日本人给扒拉去啊!而报告书能得出这么个结论,其中,就有弘远和善德的功劳!”
张惠霖把李熙和志远,救助梅子瑜以及冒死送文件给调查团的事,仔细的说与海山和庆三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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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张惠霖家的密室里,烟雾腾腾的!
密室排风本就不太好,哪里还架得住海山一锅接一锅的抽烟啊。
密室里,这会子,只剩下海山和庆三爷。
庆三爷用眼睛夹巴一眼他的好兄弟,他知道海山为什么这么发狠的抽闷烟,听了张惠霖说的,海山知道了原来远子并不是个死心塌地为鬼子做事的汉奸,不但不是,还冒险为抗日做了实事、大事,心里悔恨自己那么无情的对待远子呢。
“张会长怎么还不来,都这么久了!”
庆三爷摸出怀表看了看,他也心焦。听了张惠霖说的,海山立时就坐不住了,要张惠霖帮忙给李熙家打个电话,探听下志远的消息,可张惠霖因为恨李熙当了汉奸,之前和李熙断了联系,李熙家的电话,只有他儿子张其先才有,听了他和海山讲述的志远舍生救父的事迹,张惠霖也甚是为志远紧张,就出去打电话给张其先,向他要李熙家的电话。
庆三爷见海山苦着脸,五官都快挤成一堆了,叹口气,拍拍海山的肩安慰道:“好了,别抽了,不然别人还以为咱把这屋子给点了呢!你看这烟,都够咱腾云驾雾了!远子没有辱没杜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应该高兴才是。你是冤枉了孩子,可那就是个误会,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远子是个孝义的孩子,对你又依顺,你和孩子把话说明白,多疼疼他,我拿脑袋担保,他还是那个眼里只有你这个爹爹的远子!”
“我不是担心这个,”海山嗡声嗡气的:“我担心的是远儿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大温说,你和他,只能活一个!也不知李熙有没把孩子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