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端枪在手,眼神狠厉,带着几个人,虽然是贴着墙根跑,却是杀气腾腾的架势,这里原留守的特训班学员人手有限,只能把着大院大门防犯人走脱,并没能对附近街区进行封锁,这时又正是傍晚时分,外出讨生计的人回家的高峰,内街的行人还是不少,看见志远这些人的架势,知机的就知道这是特务又在抓人,有的赶紧缩到一边,有的赶紧往家跑。
志远就是要搞出响动,跑过一个吓得避在路边的女人身边时,跑动中拿着枪的手,借摆动故意在那女人身上擦了一下,那女人失声尖叫,行人纷纷看过来,一看好几个人手里都有枪,有人跟着尖叫,顿时场面就更混乱了!
志远经过大院大门时,眼一瞥,见到在院子里的人正在星散,大概是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出事了,一下子炸了群,都在急忙往家跑,这正中志远下怀!
他原就已经有实在不行,就鸣枪示警的最坏打算,但真的那样,自己小命堪忧不说,李熙也会受极大的连累,所以志远还是想按原先预想的,故意反向“冲左”,既然森田快到了而现场条件又不可能让他如原来设想的那样跟随大队进入大院,那他就自己创造条件!这会子见大院内混乱,哪有不立即就顺着杆子爬的!
志远毫不犹豫的就往大院里冲,枪一指一个正在往左边楼梯上跑的男人就大声咋唬:“站住!不准动!趴下!”
赵文豪紧跟着志远冲进大院,心里暗赞志远聪明,没机会又如何,没机会就自己创造呗!再勉强,也总比森田到了再作怪好!
被志远喝令的那个人,吓得立即就抱着脑袋在楼梯上蹲了下来,气得志远在心里直骂:“娘的你脚软个屁啊,你倒是跑啊!你跑我才好追啊!”
志远不管那人是不是蹲了下来,照样装腔作势的大喝:“全部都蹲下,不准动,敢跑的吃枪子!”又对跟着他一起冲进来的人手一招,作势就带头向左冲去,准备先冲上楼梯,揪着那蹲在楼梯上的男人,质问他是不是想给谁报信去,在那男人身上做文章,耗时间吸引注意力,搞出更大的响动。
可几乎就在同时,志远听到身后有人用日语大叫了一声:“这边!是这边!”
原来是街上一乱,那负责指挥的特务见不对头,立即就带上其它人往大院里就冲,进门就见志远在瞎咋唬,还带人往左边楼梯上冲,急忙大叫纠正,用手指着通向右边的楼梯,要特务们往右边冲。
志远趁乱装听不见,继续带头往左冲,可没跑出几步,还没来得及跑上左边楼梯,突然间他就看到了一个人,志远一下子就被这人,吓得愣住了!
大院里的租户,有人尖叫有人乱跑,特务们在涌进门,局面混乱,人声嘈杂,可一下子,志远的世界,就静止了,而他的眼里,也只有那一个人!
因为过度的惊吓,志远像被定住似的,连眼眸都蓦然放大!
二楼走廊上,不是在右边的中间第三间的目标位置,而是在右边厢房和正面正房交接的位置,一根廊柱边,站着一个人,从高向下,远远的,冷冷的,看着志远。
那人眼神中的冷,让志远脑子突然就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因为那人,是他的爹爹,杜海山!
因为他看到,他爹看他的眼光,比当年发现他在他娘坟前不敬的那一次,还要更冷!
刹时间,志远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爹他看到了!
自己当特务,抓捕抗日份子,被爹爹看到了!
爹爹最恨的就是汉奸,最恨的,就是自己对他撒谎!
爹的眼神那么的冷和狠,只怕自己未及找到机会向爹解释,就已经先被他给活撕了!
小时候,只是在娘坟前偷笑,都差一点被爹爹扔出杜家,那是他最惨痛的回忆;这回被爹爹看到自己帮日本人做恶,后果光是想想,就已经让志远魂飞魄散!且不说爹爹会不会把他的命拿去,爹爹只要不要他,赶他出杜家,就已经是他受不住的极刑!
志远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杵着,不管他爹会如何惩罚他,他现在必须要做的,是“冲左”!志远不知已经上了火车回家的爹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爹爹肯定与刺杀事件有关,“冲左”,会为爹爹和三大爷逃跑,赢得宝贵的时间!
可志远却动不了!
不知怎的,如濒死一般,喉头干涸地抽紧,说不出动不了,眼前发黑,就要栽倒在地!
跟在他身后的赵文豪大急,已经有人在向右边的楼梯冲了,而森田贞男也赶到了,已经听到他在外头的吼叫,很快他就会带人冲进院门!
可李善德却突然出了状况,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动了。
志远身子一晃,栽在了地上!倒地之前,志远最后的意识里,是无尽的绝望,为什么自己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却驱不走眼前的黑暗!只要“冲左”成功,日后就算是要领爹爹的处罚,也多少还有点求爹爹原谅的资本,老天为何如此残忍,偏偏不给他逃过被爹爹处以极刑的机会!
赵文豪惊恐的抢上一步,虽揪住了志远的衣服,还是没能阻止志远栽倒在地,栽倒在地上的志远翻着白眼,不知是冷汗还是什么,整个脸是湿的,脸色煞白可怖,像是突然中了邪一样!可在人倒下之前,赵文豪分明看到,李善德艰难的抬手,指向左边楼上!
李善德怎么了?不会是太过紧张又几晚没睡好,身体顶不住突然休克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赵文豪做出了决断,趁森田还没进门,“冲左”,由他来替善德完成!
赵文豪将枪向左边厢房楼上走廊的一处堆放着一人多高柴火垛的地方一指,假装发现了目标,突然大叫一声:“庆文秀!”跟着就向通向左边二楼的楼梯冲去。
原跟着志远冲进来的人,听得赵文豪这一声喊,又见左边二楼上确乎有几个人影在跑动,这种大院的公共走廊本就堆了很多杂物,有高有矮,加上天又快黑尽了,看不大清,都只当是赵文豪刚才真的发现了庆文秀,就都跟着,跑向左边的楼梯,他们这边动静大,搞得其它的特务也以为真的在左边发现了目标,也跟着跑了过来。
整个大院,呼喝声,尖叫声,木头楼梯被人一涌而上踩得好像要断开的咯吱声,乱成了一片。
倒在地上的志远,有同学上来摇晃他,因为体位低了脑子供血有所改善,略清醒了一些,半睁着眼,看着赵文豪带着人冲上了左边的二楼走廊,人还是头晕想吐手脚无力,可志远还是极力转动脖子,向他爹刚才站立的地方看去。
那根廊柱边,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爹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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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山从大杂院二楼的一个后窗,一跃而下,海山跳出的这个后窗,并不是庆文秀和土豆租住的那间房的后窗,而是同一侧靠近正房另一户人家的后窗,那一户的租客,叫张瑞年,是个拉洋车的。
人在后巷里,大院里的骂人声、踢门声、哭叫声还隐约可闻,才跑两步,海山机警的四下看看,侧耳细听,突然一个急缩贴墙,前头有密集又急促的脚步声,海山急退,在一个拐角处轻灵的提身上墙翻了过去,海山的身影才在墙头消失,一队奉命包围大杂院的特务就跑了过来。
海山很快就从他翻墙进入的人家的院墙另一侧,翻到了另一条巷子里,趁着暮色四合,很快就消失在纵横杂乱的巷道之中,那户人家正在忙活着做晚饭的主妇,压根就不知道她家的院子里,曾经来过不速之客。
天黑了,“卢记”馒头铺正在收摊子,假装经过的海山,见没人注意,就凑上去,还没开口和铺主说上话,铺里就有人向他猛打手势,海山也不废话,左右看看,就闪身进了铺子,跟着那人向里屋走。
“卢记”馒头铺前铺后居,进了里屋,海山就紧张的问那个带他进来的人:“三哥人呢?”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眉宇间透着豪爽之气,向海山又一招手,就带海山来到这户人家的杂物间,扒开堆放的杂物,又搬开一摞大蒸屉,露出地上直径一尺多的洞口,洞里藏着庆文秀。
这时,“卢记”馒头铺的主人也跟了进来,四个人用家什挡着光,才敢点起了油灯。
海山抱着拳,给那两个人行礼,诚心诚意的表示感谢:“我和三哥,谢两位兄弟的大恩,我刚才回去帮张兄弟拿东西时,鬼子和他们的狗腿子,已经到大院抓人了,要不是张兄弟,我和三哥,这回怕是要交待了!”
张兄弟是谁?姓张名瑞年,就是那个那晚海山背着腿上受了枪伤的庆文秀回大杂院时,在走廊上撞见的那个拉洋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