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志远知道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在抵赖和解释之间,他选择了解释,仍低着头,轻轻道:“我想着,文件以张建新的名义,伪装成是在张建新生前就投递的,那就怀疑不到我们的头上了。”
李熙鼻子里哼了一声:“天真!调查团已经离开东北,要转多少手才能到李顿手上?这些中间环节又有谁能保证可靠?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们都会完蛋!”
跟着就严肃的教训志远:“阴谋诡计,不是在家里玩的!家就是家!不是战场!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手伸出来!”
又是家法?志远抬起头,看着李熙,眼神里有明显的抗拒。他又瞥一眼朱厚辉,朱厚辉手里,一手电筒,一手戒尺,志远突然明白,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李熙,戒尺都带来了,他就是来教训自己的!
李熙冷笑:“算计自己的老师,还是利用老师对你的怜惜,不该打吗?怎么,有收起小布包的惭愧,就没有承认错误的勇气?”
志远的眼色变了,变得更复杂。
志远把抱着的小布包交到左手里,向李熙平伸出右手。
连自己悄悄收起小布包,老师都知道!
老师说森田贞男观人入微,其实真正观人入微的,是老师自己,志远深感,自己要在李熙身上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熙用戒尺,抽了志远手心三下,力道不轻,但也不重。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熙,他还以为,老师教训了他这么半天,手心非要被老师打肿不可。
李熙拉长着个脸,语气却不失温柔:“看在你今天被纯儿伤了心的份上,这次就轻罚了。”把戒尺交还给朱厚辉,脸上就已经全然是一副关切的样子:“你膝盖上伤得怎么样?有没破皮?上了药没有?我看看。”
今天执行完“家法”,李熙就急着扶李纯去朱厚辉的屋子里给李纯的膝盖消炎上药,他也有叫志远也去上药的,志远心里憋着气,说自己没事不肯去。
“我没事,我又不是大姐。”志远道,那潜台词是,我可是练过的,哪有那么娇气!
“我看看。”李熙板起了脸坚持。
志远没法,只好掀开被子,拉起一只裤管,露出膝盖。
伤情确实比李纯的轻,但菠萝盖上也青了一块,乌青中满是一点一点紫红的小出血点。
李熙伸手轻轻摸了摸,满脸心疼:“青了这么一大块,还说没事!”
又要志远把另一侧裤管也拉高,另一侧膝盖也是青了一块,李熙转身看一眼朱厚辉,朱厚辉马上从身上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油瓶子,递了过去。
志远见李熙放下药瓶搓手,是要把手心搓热了亲自给他敷药油的模样,忙道:“我自己来!老师就别脏手了。”
李熙不许,亲自给志远抹敷药油,抹好,又帮志远小心的放下裤管。
志远满眼感激,向李熙称谢,又要林有快去拧条热毛巾来给老师擦手。
李熙边擦手边吩咐朱厚辉:“今晚有风,天晚了又凉,你去前面,拿件厚衣服来给善德。”
然后看一眼志远,讽刺道:“还不快下炕来!你的戏太烂,都演不下去了,就别赖在这了,跟我回前面去睡!”
志远脸上烧了起来,却没有动窝子,低下头:“老师和辉叔回吧,我还有事要交待林有,今晚就在这里歇了。”
“少来!”李熙板着脸,瞟志远一眼:“若不是这边没铺没盖的,新房子石灰味又大,怕你今晚睡不好,明天上课没精神,在森田手里会吃亏,我才懒得这么晚了还过来训你,我都已经睡下了!”
原来老师是为了这个!志远听了,心头一暖,惭愧更甚,他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再不废话,立即爬下炕来。
朱厚辉拿了件大衣来,李熙亲自替志远围在肩上,志远回报性的,搀扶起李熙的胳膊。
李熙满意的轻轻拍拍志远搀扶着自己的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你小子,是有点小聪明,连张复生这迷也会解,那我考考你,如果要在文件上留几个字,又不让人循笔迹追寻根源,有什么办法最快?别和我说什么找字模,我要能在半小时之内,现在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志远想了想,看到林有,他就有了主意,林有是什么人,厨子啊,志远看到过林有用萝卜雕花。
“用萝卜雕刻!然后用印油印上!”志远道:“不预描,看着字样在萝卜上刻,反正几个字,快得很,不预描的话,就没笔迹可言!”
李熙眼珠子一转:“这倒也是个办法,好,既然是你想出来的,‘《大同报》记者张建新’这几个字,就交给你来刻了!”
志远看向李熙,大张着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老师……老师难道你……”
李熙轻笑:“难道什么?”
志远眼睛一下子无比明亮:“难道你真的会把那些文件,交给调查团?”
李熙哼了一声,伸手刮了下志远的鼻子,脸上温情满满:“我是没办法,不然我怕你小子,今晚会睡不着!”
惊喜来得太急,志远简直不敢置信:“老师?真的?真的吗?”
李熙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啊,连家里人也骗!是不是真的,等《国联调查团报告书》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放马沟事件不就知道了?又不用等多久!”
那就是真的!
志远心头狂跳!他是真想不到,就在自己戏演砸了,已经全无希望时,老师却突然给了他这么个惊喜!
“老师!”志远激动的,一下子就给李熙跪了。
跪得太急,又撞痛了膝盖原来的伤处,疼得闷哼一声。
李熙拉志远起来,给眼里闪着泪花的志远一个拥抱,然后放开志远,道:“走吧,跟我去书房!”
下跪是大礼,可李熙还是觉得不够过瘾,他宁愿志远不是给他下跪,而是激动的扑他怀里,哪怕是把他扑倒在地。
朱厚辉跟着李熙和志远走出房门,给他们打着电筒,他被李熙雷得外焦里嫩,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东翁真的会把那些文件交给调查团?之前,肯定是否定的,而现在,他已经傻傻的分不清楚了。
------分界经
李熙书房里,李熙的那张做工极之讲究的紫檀大书桌,桌面上一堆大大小小的萝卜和土豆块。
原来在萝卜或土豆上雕刻并不容易,志远雕的,就被李熙讥笑说:“哪里看到有字,就一狗咬过的萝卜!”
反而李熙雕的,还真的有模有样。
所以,志远干脆放弃了,看李熙雕刻得专注,他先是在边上看了一会,之后就跑到李熙身后,又是帮李熙揉肩,又是帮李熙按摩头部,殷勤极了。
李熙嘴角含春,志远眼神活泼,两人有商有量,不时玩笑,一付“父慈子孝”的大好局面,朱厚辉看了从心底为东翁高兴,在边上适时凑趣,往李熙脸上贴金。
说起接下来的一周,志远在特训班要学汽车驾驶,朱厚辉就趁机“透露秘密”:“哈,东翁真神了,未卜先知啊,哥儿,你不知道,前几天东翁就悄悄给哥儿订了台福特轿车,准备明年你20岁整生日时,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呢!本还愁哥儿不会开,想着得抽功夫教你开车,这下好了,不用愁了!”
“福特车?唔,我不要!”志远本能的,就拒绝了,他一向如此,除了不接受李熙送他的资产,也不接受过于贵重的礼物,这不但是志远自己的骨气,也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收受了,他爹海山会不高兴。
何况他才被那个“臭娘们”李纯,骂他是野种、贱人,还冤枉他觊觎李家的财产,这会子,更不肯要了。
可不管怎么说,李熙都正在为了安抚自己,为“大义”之事忙着,志远也不敢太逆李熙的龙鳞,边双手殷勤的帮李熙揉着肩,边陪笑解释:“我有自行车就行了,我还年轻,用汽车太招摇了,老师说做人要低调,我可是记在心里的。”
“长者赐,不可辞,辞则不恭!”李熙把手里的刻刀一扔,回头把志远的手握在手里,不满的瞟着志远:“你自己说,你骑那自行车,我帮你暖过多少次手?这里不比北平,比奉天还要冷,冬天又长,你是个受不得寒的,这福特车在你,不是摆阔,是必需品,这车,不准你推辞,听到了没?!哪一回你生病了不是搞得我没觉好睡?你少病几次,就是孝顺了!”
“嗯……”
志远没敢再犟,慢应一声,低了头继续给李熙揉肩,想想李熙对他的好,志远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老师!”志远道:“我最近被森田拘着,也没时间帮老师做事情,老师若要有事,人手不足时,关四他们随时听老师调遣。”
老师的恩情,以前还能通过供老师差遣报答一、二,如今自己没时间,就希望能由关四他们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