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熙,志远没有立即回答。
自己能挤出时间跟李熙学习吗?志远没有把握。
时间上不允许拜李熙为师是其一,其二就是,自己和李熙,相识日子还浅,不论李熙身份多么的高贵,怎么对自己“爱才心切、一见如故”,志远都还对他依然保持着戒心。
谁让志远曾经摊上过古蝎子这样又“爱”他又害他的“师傅”呢。
见志远不说话,李熙心里不但不恼,反而更欣赏,自己如此富贵,光一身衣服都几百个大洋,这孩子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可却不盲从,眼皮子不浅!
李熙笑道:“老师选择学生,学生也可以选择老师,当不当我的学生,先不忙决定,我帮你办张旁听证,你到大学里旁听一下我的课,对胃口了,真心认同了,再拜我为师不迟!”
“旁听?先生是说,我能进东北大学听课?”志远两眼放光,立即就应道:“好!”
这可是个不错的建议,虽然那意味着又得向掌柜请假,请假一天得多上三天的工来补偿,但志远心里还是一阵子激动,进大学哦!以前冒险扒窗子,听的不过是小学的课,还是偷听,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正儿八经的坐在大学的课室里,听老师讲课。
李熙笑了。
而这时,朱厚辉,也非常“适时”的,端着姜汤走了进来。
姜汤捧在手里还没喝,志远先自打了几个喷嚏,跟着就已经流清鼻涕了。
“果然冻着了!”李熙自责:“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在风地里吹那么久!”
志远连忙摇手:“不,不怪先生,是我贪方便,想着近,跑几步就到了,所以没穿够衣服。”
“那更要怪我了,我崴了脚,走得慢,要不是因为我,你老早跑回去了。”
李熙自责完又埋怨朱厚辉:“厚辉,你搞什么名堂,煮碗姜汤也搞这半天!”
朱厚辉低眉顺眼,轻声解释:“东翁,都这晨光了,大和厨房里哪里还有人,叫门房去叫人,又说都回家去了,我只好等门房走开了,才能溜进厨房去悄悄捣鼓,所以慢了。”
“有劳了,辛苦叔叔。”志远捧着碗,对着朱厚辉躬身道谢,心说这人厉害,这半夜三更的,偷进人家厨房,若换了自己,还真不知能不能想到,能不能做得出来。
朱厚辉笑道:“谢什么!你救了东翁,还送他回来,我才是真正感激不尽。快喝吧,可惜没敢开灯,瞎摸一气也没找到红糖,不然就是红糖姜汤了。”
志远喝过姜汤,李熙就叫朱厚辉帮志远看小臂上的伤。
当朱厚辉摸捏志远臂骨的时候,志远咬着牙,一声儿都不吭。
李熙看志远紧咬牙关的模样,很是心痛:“痛你就叫出来,别忍着!”
志远挤出一个笑:“不……疼……”
再疼也不能说疼!他爹是谁?是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他怎么能给他爹爹丢脸!
不只是这个,他第一次踏进大和旅馆这种顶级豪华的旅馆,刚进这房间的时候,看到大吊灯、大沙发、大风扇,无一不新奇,无一不震撼,他也能管好自己,不目不转睛的看,不发出啧啧的赞叹,不伸手去摸,更不能流哈喇子,因为,他不能丢他爹爹的脸!
朱厚辉在志远手臂上摸了会,皱着眉:“没大事,但可能会有小的骨裂!”
“啊?”志远担心了,他爹爹一双眼睛可厉害了,他身上若有了任何不适,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他爹爹海山,这可怎么和爹爹交待啊,爹爹打小就教导他,照顾好自己,不让父母担心,也是一种孝顺。
朱厚辉忙宽慰他:“没事的,小骨裂就算不上药,一般自己也会慢慢愈合,放心吧。”
“哦!”志远放心了,这就好,只要不是伤筋动骨,那就不是多大的事。
李熙却很紧张:“厚辉,你有骨伤药吗?有就拿来给小远敷上,不能掉以轻心啊。”
“药有的,我这就去拿。”朱厚辉立即就回自己房间,拿了一贴膏药过来,两主仆合作,李熙端着个打火机,朱厚辉把膏药在火苗上烤热,然后帮志远敷上包好。
李熙和志远约好,旁听证办好了,会让朱厚辉给他送去。
临走,志远把之前自己吃剩下的半块红豆酥,拿起吃完,然后向李熙告辞。
李熙心下感慨,杜家对志远的家教还是不错的,不浪费,不矫情,温文有礼。
李熙把洋铁盒盖好,递给志远:“这个你拿回去吃,早晚垫补垫补。”
志远看了一眼洋铁盒,暗里咽了下口水,小孩子哪有不馋嘴的,何况那点心那么的好吃,而他在绸缎铺,还经常连饭都吃不饱。
但志远却没伸手去接。
“不,我不要!谢谢先生!我走了!”志远拒绝,语气坚决。
李熙有点奇怪:“啊?为啥?你觉得,不好吃?”
“不是!这点心很好,松软酥脆,入口似飞,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喜欢就好,拿着吧,别客气。”
志远还是不伸手去接,甚至还后退了一步:“这点心既然是先生的朋友让太太专门做了送给先生的,说明这是先生喜爱之食,也是先生朋友对先生的一番心意,我不能拿。”
“喔……”李熙看着志远,心中的喜爱又添了一分:难得啊,聪明懂事,不贪小,会为他人着想……
志远再三推辞,李熙却一定要他拿上:“我知道做小学徒很苦,且见你身子单薄,料你在铺子里,怕是不一定天天能吃饱,听话,拿上吧。”
志远拗不过,答应拿,但只肯莲子酥和红豆酥各拿一个。
两件点心拿在手上,志远从身上摸出自己的手巾,犹豫了。
李熙知道他犹豫什么,看样子是想用手巾包起点心拿回去吃,又觉得手巾不干净,因为刚才志远用来擦过鼻涕了。
李熙丢一个眼色,朱厚辉立马明白,从边上柜里拿了条干净手帕递给李熙。
李熙用手帕把两件点心包了,递给志远,志远这回没有推辞,双手接过,感激的笑了一笑。
志远笑得太好看了,看得人心都要化掉,但李熙却能及时的移开双目,看向朱厚辉,吩咐道:“厚辉,拿我的獭皮大氅,给小远披严实了,好生送回去。”
很快,朱厚辉就送了志远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李熙房里汇报、听调遣。
李熙房里这时还有两个人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小赵,一个而立之年的大温,这两人加上朱厚辉,就是李熙的三大贴身亲随,三大亲随以朱厚辉为首,大温居二,小赵排三,三人在机敏干练之外,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在李熙系的势力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朱厚辉见到大温就来气,他们几个跟李熙都有年头了,且都是北平人,掐架甩的全是京骂:“大温!你丫挺的!活的越大越抽抽儿,办事也没个准谱,你找那俩孙子,就没交待好吗?把东翁的头都打破了,把我吓得肝儿颤!和着我那点儿吐沫星子全打了水漂儿了!事前我是怎么交待你的?!”
看大温一脸不服气还敢瞪着自己,朱厚辉更来气:“你大爷的!你他妈跟谁照眼儿呢,找抽是不?来,打不死你!”
“好了!都给我闭嘴!”
李熙不耐烦的扔出一句,屋里立马安静了。
李熙知道朱厚辉是真心担心自己,他被人打倒的时候,朱厚辉隐身在街对面的暗处,要不是他用手势制止,朱厚辉很可能就冲过来把那两个大温找来的“歹人”给干趴了。
今天朱厚辉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见志远上了钩,先悄悄赶回了旅店,进门时那一身睡衣,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得李熙都暗暗喝彩,之后无论是在边上旁敲侧击,还是送姜汤进门时间的拿捏,都恰到好处。
所以李熙还是耐心解释道:“这不怪大温,是我临时改了主意,特意吩咐他的。”
朱厚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您吩咐的?”
“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熙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处:“小远这人不好骗,他那双眼睛,明着呢!不流点血,只怕他不会上钩。”
大温白了朱厚辉一眼,意思是:听到没,不是老子办事没谱,是东翁交待!你丫挺的!也不问清楚,就数落人!老子办事可不比你差,见红而伤不重,才见手段!
朱厚辉冷静下来,李熙招揽人才、“结交”朋友,一向肯下重本,但如此自伤身体还真是第一次,不禁叹道:“东翁,你这回,也太拼了……”
李熙也叹了口气:“唉,没办法,这是必须的!那小子,放着林家富贵不要,宁愿做一个天天倒马桶涮痰盂的小伙计,这说明他心里,傲气得很,贸然对他施恩,他会怀疑,现在好了,是他有恩于我!下来,怎么对他好都能用‘还恩’来做挡箭牌,之前定的计策,你们明天就可以着手去做了,再不用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