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还想着,孩子离了家,不能每晚帮他推背了,那他回家的那一晚,推背的时间要延长,最少半个时辰!家里得备好孩子可能要用到的药材,方便孩子回家时煮汤药帮他调理身子,还有,城里离家有十多里路,又是早出晚归,海山立定心思,以后每个孩子的回家日,他一定亲自接送!
和他一样心思的还有庆三爷,在边上拍着胸脯说:“远子,别怕天黑路远,你回家,你三大爷的玻璃马车,包接送!妈了个巴子的,不就半年吗!”
签好契约,临走前,海山看着秦氏,眼里精光四射,充满了威慑的意味:“有些事,可不只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子也在看!不但是在看,还是时时刻刻,死盯着!啥事都有个谱,若出了格,可别怪老子更出格!”
第二天,志远就进了绸缎铺当学徒。
打志远进了铺子,秦氏没少给他下绊子找麻烦,但秦氏也多少怵海山,不敢玩狠的,只敢玩阴的,每当她到铺子里‘巡查’,总是耍着大奶奶的威风,支使志远做这做那,还尽挑脏活累活要他做,志远勤快机警,做事认真,更兼善于观察,在他面前,秦氏那点小聪明,总玩不转,每每没把志远陷坑里,倒把自己累个半死。让秦氏不止一次的感慨:“这小野种的命,妈的,忒好!”
有横手,就是不能使,因为那小野种,有个大名鼎鼎、凶神恶煞的爹——顺天菩萨杜海山!
搞不到志远,而敢“吃里扒外”的张九如,则被秦氏害惨了,被秦氏逼着去应酬抽鸦片烟的客人,染上了鸦片烟瘾。
自打志远进了绸缎铺,秦氏就和志远较上了劲,志远小苦没少吃,但大苦,秦氏没那个能耐让他吃,不管秦氏怎么使绊子、挖坑,志远都不上当,做事滴水不漏,愣是让秦氏狗咬刺猬——没处下嘴。
秦氏折腾了两个多月,都拿志远没办法,正在无奈和厌倦的时候,林家五姨太又出新状况,说是又有了身孕,秦氏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天天和五姨太斗得天昏地暗,哪里还顾得上志远,绸缎铺都基本不过去了。
志远的日子,立马好过多了。
志远人勤快、对人有礼,慷慨,不计较,又特别会来事儿,夸人能夸到人的心里去,小恩小惠不说了,有时还让功揽过,成就别人,渐渐铺子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认为他待人真心实诚。
绸缎铺的掌柜,一方面被志远拍马屁拍得晕乎,一方面也是个有眼力劲的,看志远不是池中物,可不想和志远及他背后的顺天爷和庆三爷有过节,秦氏松了劲,他也就乘机放松对志远的监管,晚上志远要是想见个朋友,或到铺子边上的书店里去看个书什么的,只要交待明白,按约守时,掌柜的也不拘着他。
而志远这段时间,最好的朋友是张九如。
张九如已经成家,住的地方离绸缎铺很近,所以经常晚上过来找志远聊天嗑闲牙,知道秦氏总捏沽志远,怕志远吃不饱,有时还把他家晚饭吃的馒头面饼之类的东西,带一点给志远吃。
志远称张九如为“九哥”,因感张九如对他的照顾和恩义,这个称呼之后多年,一直没改,即使是后来张九如成了他的手下,志远依旧称其为“九哥”,是志远座下明心堂众多骨干里,少有的、能被志远以“哥”相称的两个人之一。
张九如明面上,和铺子里的人一样叫志远“小远”,私下里却一直叫志远“大宝少爷”或“少爷”,志远根本就不想当林家人,不喜欢他这么叫,可张九如却说,他娘赛牡丹于他有恩,且志远小时候,他抱过他很多次,并已经叫了他两年多的“少爷”,直到他被三江好绑票。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志远现在只是大奶奶铺子里,一个做杂役的小学徒,但在他心里,仍是少爷。
志远拗不过,只得随他。
称呼上随他,有一样东西,却怎么也不随他,不管张九如怎么不耐烦,志远都总劝他,要他把抽大烟,给掐了!
志远对大烟最感性的认识,就是海山和他说,如果他敢抽大烟,会把他往死里打,打完,还会亲手宰了他!可见这东西有多坏!
一说这个,张九如就烦,要不是志远是他心目中的“少爷”,尊卑有别,都要给脸子志远瞧。
烟瘾这东西,哪里是说掐就能掐得了的,张九如知道志远是好意,可也真的有点烦他,且不说他掐不掐得了,大奶奶交待下的差事,叫他赔客人躺烟榻,那是一个家生子儿说不去就能不去的吗?!何况大奶奶那是明显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不听话的话,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的爹!
可志远却还是没少在他耳边唠叨:
“九哥,你可别贪小,说什么别人为抽大烟,倾家荡产,你抽大烟,用的是公中的钱,你也不想想,那个女人,会让你一辈子用公中的钱抽大烟?她等的就是你成瘾了、瘾大了……到时候,惨的可是你!”
“九哥,招待抽大烟的客人,其实,也不是一定要陪着抽大烟的,怎么做,这全看你自己,你争点气,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九哥,我知道现在抽大烟的人多了去了,抽大烟的未必多丢人,一口儿不沾的未准儿就高尚。可这东西伤身,那可是狗咬屁股——肯定(啃腚)的!你瞅你,抽足了大烟在我这能唱上半宿,要没大烟抽,瘫软如泥,想掏你半句话比搬山还难!老话儿说,抽大烟是一年入皮,二年入肉,三年入骨。趁着现在毒瘾不深,咬咬牙,掐了吧,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家的那堆子孩子!”
张九如成家早,这时二十六岁,已经有四个孩子。
每次一说到这个,张九如就闷声不响,他烦,不想听!
可不知怎的,几乎是同时,又很感动,想听,想志远多说说他,想看到志远那为他真心着急的表情。
他知道志远是为他好,可烟瘾已成,他是真的迷上了抽完大烟,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虽然染上了大烟瘾,但张九如还是知好歹的,志远的话,多少还能听得进去,被志远说得多了,虽然意志力不强,没戒断的勇气,但也尽量少抽。
张九如自己都奇怪,这大宝少爷说的话,为什么对自己,比他老子娘说的,还管用!
两人聊天,志远还常常的把话题往那十二年前的事上引,张九如虽然在林家地位不高,但他爹是当年和林家老爷子一起开创家业的老人,有一定地位,又是林家的帐房先生,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机密,只怕他都知道。
张九如每当此时,都很小心,或者干脆沉默。
当年的事,是谁支使人抱走了林二宝,导致了赛牡丹的自杀,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对象,但一来只是怀疑,无凭无据,二来有些事情他看得比志远还透,现在不是挖旧事的时候,志远要真能考上讲武堂,以后出息当了大官,自有替他娘出头的时候。
而在他心里,他希望过去的事情,永远不要再挖出来,林家于张家有大恩,他和他爹一样,都希望林家好,别自相残杀。
志远除了向张九如打听他娘的事,也打听林家其它的事,特别是秦氏和五姨太之间的恶斗。
十二年前,秦氏当着家,志远直觉他娘和弟弟的死,秦氏很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他感觉到张家对林家的死忠,怕张九如不肯把当年关键的东西告诉他,就想从目下着手,看能不能从秦氏的死对头身上,得到些什么消息。
听张九如提到五姨太放风说,之前自己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暗指可能为秦氏所害时,志远甚至想过,如果真的有证据证明秦氏真的是害死他娘和弟弟的罪魁祸首,那么,把五姨太作为向秦氏复仇、借刀杀人之“刀”的可能性!
张九如为志远,被逼染上了大烟瘾,而志远有张九如这个朋友,受益颇多。
不但能从他嘴里,听到很多当年的和现在的林家的内情,为他替娘报仇积攒线索,志远还从张九如身上,学会了一项新本事——打算盘!
张九如是林家商铺凤云轩的大伙计,不但对于古玩玉器有一定的眼力,还跟他身为林家帐房先生的老爹学过帐目,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偶尔说起,志远就说想张九如教他打算盘。
张九如的这一手算盘,是他的骄傲,原不过想着在“大宝少爷”跟前显摆显摆,不料口诀只说了一、两遍,志远就记住了,隔天再去看志远时,志远能把相关口诀一字不错的背给他听,把张九如吓了一跳。
“这口诀,谁教你的,他们不怕大奶奶怪罪?”
秦氏吩咐过,只让志远干最下贱的粗活,倒马桶涮痰盂搬搬抬抬之类,不让志远学东西,绸缎铺里的人,不许教志远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