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不容开导,韩萱用力握了握志远的胳膊,低喝一声:“听话!”,然后立即起身离开。
古蝎子进了上房,满心以为昨晚对小狐狸那么疼爱,小狐狸见了自己,一定会屁颠屁颠的主动上来伺候,可进门时就发现,小狐狸神色不对,“狗坐”在门边一动不动,自己换衣服他也不上来伺候。
古蝎子边换衣服,边瞟了志远一眼:“咋啦?脸拉得那么长,像谁欠了你八百万似的!”
志远没吱声。
这时,徒弟们都进到上房,围在饭桌边上,准备陪古蝎子吃晚饭,古蝎子在主位上坐下,狠狠的瞪志远一眼:“还不过来伺候?”
志远这才慢慢起身,走向饭桌。
二棒槌上前,在古蝎子耳边耳语了几句,古蝎子听完,斜着志远冷笑道:“哟,出息了啊,都敢在我房里摔东西了,把饭盆都砸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韩萱瞟了二棒槌一眼,刚才黑心虎和她密谈时就说了,老爷子最近防他防得厉害,门禁上已经有二棒槌的人安插进来,时刻密切监视着内外,叫她小心。
志远还是没吱声。
“老子问你话!”古蝎子放下脸,声音充满了压迫感。
志远抬起眼,眼里满是愤恨和委曲:“老爷子强喂我吃的药,太补,我受不住那药的燥热,不发泄下,我怕我都要炸了。”
古蝎子一愣,小狐狸这是知道自己强喂他吃的是红毛丹了?他是真的知道,还是猜的?如果是猜的,倒是装糊涂不认的好,这只小狐狸的服侍,太舒服,不,不是服侍,是和这小子在一起父慈子孝的时间没多少了,太珍贵,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
“既是不舒服,就不用你伺候了,回狗窝歇着去吧。”古蝎子难得的宽容。
黑心虎瞟了志远一眼,他没想到,他给出的由头,这小子竟然不用!
然后看一眼韩萱,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只小狐狸,这是不肯领情,真的生气了。
惊诧之外,也都为志远悬着心,这小子,敢呛古蝎子,还拿红毛丹做由头,这不是自己作死么?红毛丹明了路,老东西就算想装着再怜惜他几天,都装不下去了吧?
这一晚,古蝎子没睡好,都下半夜了,还是无法入睡,因为,他的小狐狸,一晚都没睡,已经几个时辰了,就那么坐在门坎里,看着外头的月亮,几乎没动过。
古蝎子忍不住了,干脆下床,也不点灯,直接走到门边,轻轻踢了踢志远的屁股:“妈了个巴子的,你今儿咋了?一个晚上在这里‘天狗望月’,你就不累?”
古蝎子说着,在志远身前的门坎上坐下来,这晚月光明亮,他又是一双练过的夜眼,分明看到,小狐狸脸上,泪痕未干。
“小狐狸,你怎么哭了?哭啥?”古蝎子问。
志远轻轻的斜了这个无恶不作、害死他老师的人,然后把脸扭一边,不理古蝎子。
古蝎子最看不得志远的这个样子,伸手掐着志远的脖子:“老子问你话!”语气中充满压迫感,志远再不回话,他手上就要用力了。
志远愤恨的白他一眼:“你管我?我都要烂臭而死了,想干啥干啥!别瞪眼睛,死猪不怕开水烫,打也好、杀也好,叫二棒槌来压我也好,我不怕你!”
古蝎子掐着志远的手松了,从“掐”改成在志远脖子侧面轻轻抚摸:“你这是说,老子给你吃的‘补药’,是红毛丹?这是你猜的,还是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别人告诉?别忘了我是神童小狐狸,不论是过目还是过耳,都能不忘!”
“啥?”古蝎子故意装糊涂。
志远一声冷笑,都什么时候了,他再不会让朋友受自己的连累,而要饭头免受古蝎子的怀疑,那他就必须在古蝎子面前,滴水不漏的把他白天在上房整出来的动静给圆过去:“红毛丹,老爷子用来让在各大城市当叫花子的‘蚕’,在冬天能光着身子饮冰卧雪,帮你赚老鼻子钱的‘神药’,这东西服下后,渐次会有‘五候’出现,胃口大开,精神爽,补身壮阳是一候,气下颜色和悦,是二候,头面身痒搔是三候;策策恶风是四候;厌厌欲寐是五候,然后就是舌缩入喉,痈疮陷背,脊肉烂溃,头痛欲裂,腰痛欲折,腹胀欲决,心痛如刺,最终在浑身烂臭中死去。这还是听你说的呢!昨天,三哥称我面如桃花,唇赛涂朱,比那名画上的美人还漂亮,今天,我特能吃,才吃完,就又想吃,这正是一候的症状,你敢说,你喂我的东西,不是红毛丹?”
“切,说半天,这是你猜的!你怎么知道你猜的就对?”
古蝎子本能的不想承认,他还想和志远再多玩几天“父慈子孝”呢!
志远不屑的白他一眼,毫不掩饰的撇了撇嘴:“敢做不敢认,别让我瞧不起你!”
古蝎子两眼一瞪:“谁说老子敢做不敢认了?我有说那不是红毛丹吗?”
志远听了一呆,然后就扭开了脸,脸上一热,是眼泪又下来了。
志远没见过红毛丹,韩萱也只是根据他的描述,推定古蝎子给他吃的是红毛丹,志远还心存侥幸,希望古蝎子给他吃的,不是红毛丹。
这眼泪,既是为自己已经坐实吃了红毛丹而悲痛,也是为了古蝎子竟然真的舍得给自己吃红毛丹而难过,他在心里一直当古蝎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到此时,志远才明白,原来在他心底,竟然是希望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古蝎子,能待他和别人不一样,真心疼他,不让他死。
是什么时候,这个无恶不作的烂人,竟然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看到志远的动静,古蝎子知道他又让小狐狸给耍了,敢情这小子并不肯定自己吃的是红毛丹,这下倒好,由自己亲口承认了。
看到志远哭了,古蝎子好久没说话,只感觉,心,很痛很痛。
古蝎子突然伸手,迫不及待的把志远抱在了怀里,抱得死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心痛的感觉了,上一次,是十多年前,他在康平的儿子死了,他抱着他的尸体时。
志远在古蝎子的怀里拼命挣扎,这老蝎子,已经给他吃了红毛丹,昨晚却还为他遮风挡雨,惺惺作态,他只觉得比吃了只苍蝇还恶心!
“放开我!”志远脸红耳赤的叫道:“红毛丹都给我吃了两次了,还这么着,有意思吗?!”
古蝎子松开了手,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伤痛:“是三次了……”
三次?志远更气。也就是有一次是在自己不知道、不清醒时被灌服的,那一次,没有扣喉!
志远气呼呼、恶狠狠的剜着古蝎子。
这让古蝎子渐渐回到了现实,妈了个巴子的!干嘛要对这小子心怀愧疚?是这小子对自己不起,凡是敢和他古蝎子过不去的人,只要落在他手里,就没有人能得好死,更别说活命了!
古蝎子讥讽的拍拍志远的脸:“那,你有何打算?”
然后装腔作势的看看左右:“我是不是得叫人把这里的门框啥的,全用棉垫包起来,防止你一头撞死啊?”
志远冷冷的:“不!不用那么麻烦!”
“麻烦也得包啊,你要一头撞死了,可咋整?你发过誓,不听我的话,就要在我面前烂臭而死的!”古蝎子得意洋洋。
“我不会自杀!”志远说得斩钉截铁:“放心吧,我一定会活到全身烂臭而死的那一天!”
“为啥?”古蝎子不明白:“你就那么怕死?”
“不是!”志远竟然微笑了:“我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啥?你说反了吧?”古蝎子看着志远,“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你小子,气傻了?”
“没反!”志远笑得又残酷又邪气:“我烂了臭了,你很开心是不?可我知道,你也很心疼!因为,你对我,是真心!我要你,好好的为我痛一痛!”
古蝎子心里那唯一为志远留着的柔软的地方,像被人用刀子狠扎了一下。
嘴上却还嘴硬:“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老子还心疼你?你可真是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志远自信一笑,往狗窝里一滚,闭上眼睛睡觉,再不理古蝎子。
古蝎子被志远那笑里的自信气到了,也被心里那种刺痛吓到了。
过了半晌,站起来,踢了踢用来做狗窝的大篮子,声音带着伤感:“小狐狸,你做错了事,就得罚!但你是我的儿子,除了老子,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虽然最后是烂臭而死,但我会让你,死得有尊严!”
志远睁开了眼,声音也带着伤感:“儿子?别再说我是你的儿子,我既受不起,也不稀罕!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我和你,就像水和油,你再怎么搅和,都永远混不到一块去,我们注定做不成父子,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