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又见到了黄世仁。
他第一次见黄世仁,也是在这个办公室内,当时黄世仁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大喇喇的,把脚都架到了桌子上了。一见面黄世仁就给他们四个人一个下马威——当他和石头等四个新童工的面,把一个敢逃跑的童工,用警棍活活打死了,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当时那童工的惨叫声,骨头断碎声,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志远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工夫,就轮到了自己!
黄世仁这回可没像上回那样,把脚大喇喇架到了桌子上,上回那是不可一世的自在,而这一回,是气得吹着胡子瞪着眼睛,亲自动手,打了监工刘几个大嘴巴子,把监工刘打得血顺着嘴角丫子直流。
打了还不解气,又踹了几脚,骂道:“成天就知道偷懒的东西!你们那些小把戏,打量我不知道?!立即给我滚!妈的,幸亏人追回来了,不然不但不发工钱,你还得倒赔老子四十个大洋!滚,你被开除了!”
监工刘挨了打也只能忍气吞声,黄世仁边上一溜他的亲信,腰上都挂着警棍呢,想求把这月已上工天数的工资发一发,想想也没敢开口。黄世仁办公室里有一记帐员,和他是亲戚,监工刘便拿眼,瞟了瞟他。
那记帐员有年纪了,人情世故老道,知道黄世仁这会子,最看重的就是钱,看亲戚份上,出面向黄世仁求情,并说监工刘自愿自罚三个月的工钱,求黄二爷继续赏他一碗饭吃。
童工追回来了没丢,监工刘自愿罚三个月工钱,加上最近几次矿难,监工也死了不少,正缺人呢,黄世仁也就答应了。
“还不快谢二爷的天恩!”那记帐员对监工刘喝道,监工刘赶紧给黄世仁磕头,然后带着房头王建军站到一边去了。
收拾了监工刘,下来就到杜志远了。
黄世仁看向绑在边上柱子上的杜志远。
志远双手手腕子上绑着麻绳,然后吊在柱子上的铁钩子上,本来他只要站直了,就可以靠着柱子站稳,无奈人发晕,脚发软,身子向下出溜,倒把整个人的重量,加在了吊在上方的双手上,以至人吊着,晃来晃去的,绳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子受了重伤,而且估计快被吓破胆了,哪里还有站的力气。
黄世仁一声狞笑:“哼,敢跑?真是寿星老儿上吊——嫌命长!来啊!照旧,给我打死!把衣服扒了再打,要打得红的白的(即脑浆)一起出,手脚骨头给我全敲断了,然后扔工棚那里暴尸三天,让那些穷棒子看看,逃跑的下场!看下回还有人敢跑不!”
志远人一晃,手上勒得生疼,加上迷糊中听到黄世仁说的话,一下子清醒了。
他被房头一脚踹下,可惜老天爷还是不怜悯他,他滚下山坡时,他的头没有撞到什么石头或树桩,撞出一身伤痛,却没撞死!要是一头撞死了,岂不是干净!可惜,他是滚到了监工刘的脚边,跟着就被监工刘一顿好削,打得他鼻青脸肿。
现在,大限已至,死亡的恐惧,让志远简直支撑不住,他本能的挣扎,脚在地上无力的划拉着,他看到,几个打手,已经向他走过来,灭顶的恐惧,让他叫不出更说不出话,只啊啊的发出模糊的声音。
几个打手过来,有人在拉扯他的棉衣,有人在脱他的裤子。
黄世仁说的,脱了衣服再打,要打得红的白的一起出,手脚骨头要全部敲断。
几个打手过来,开始拉扯志远的衣服。
志远的裤子被人扯掉了,因为志远双手在头顶上吊着,棉衣不好脱,几个打手动作缓了缓,正打算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松开双手再脱棉衣,忽然间,发现志远身子一僵,惊恐涣散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双眼放出大光芒,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志远在裤子被人一把扯下的时候,就吓得一下子,又回到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之间,手脚无力的挣扎着,吊绳长,身子扭动之下,头也晃来晃去。
一下子,全世界的声音入他耳里,都是嗡嗡嗡的,只知有声,但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眼里是人影幢幢,那些人,好象是认得,又好象是不认得的。
房里好多人啊,隐约有黄世仁。
有监工刘,有房头。
有这里办公的人。
门口,也有几个人。
?!
门口进来的那个人!头上戴着四块瓦的火狐狸皮帽子,灰狐狸皮大衣,正在几个人簇拥下,走进了门里,四下张望。
他的眼神,好亮!
这么亮的眼神,非得像他爹杜海山那样的武林高手,才会有。
而且那还是一种阴狠的亮,在志远记忆里,这种亮,独一无二!
志远猛的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好些,再看一眼,没错!三角眼,鹰钩鼻!古——蝎——子!
这个激灵,将灭顶的绝望中的那一脑袋浆糊,闪电般的劈开了一道缝隙!志远马上意识到,这是条能救命的稻草!
古蝎子能找到这,肯定是冲他来的,正说明自己,在古蝎子眼里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利用古蝎子,先活下去再说!
求生的本能,让志远挣扎着叫了一声,但声音发闷,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叫什么。
志远急啊!对自己的无能又急又恨!
活下去,就什么都有可能!
一定要活下去!
想想爹!
爹会给自己力量!
志远拼尽全力,对着门口的古蝎子,发出了一声喊:“师——傅!”
屋里的人全都一愣,不约而同的都看向门口进来的四个人,只见为首一人,五十上下年纪,精瘦精瘦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但一双眼珠子,像是黑色的宝珠,贼亮贼亮的,看谁谁害怕。
他身后跟着两男一女,都是脚踩靰鞡鞋,束着腰,利落的短打扮,两个男的都是狗皮帽子羊皮袄,象是跟班伙计的打扮,而那个女的,狐皮帽子,狐皮坎肩,一身碎花棉衣裤,年轻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