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到赵一春家求赵一春,却并没有进屋,两人就在院门那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说话,一来两人是“翻了脸的”,二来两人也要避嫌。
“火磨的那间屋子,给远子住,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赵一春说。
自翻脸后,海山先是送木架,后是送药,赵一春的气消了不说,这些天下来,还想透彻了,杜海山是个好男人,还是个自己忘不了放不下的好男人,这样的男人,一定要想法子抓上手,而不是遇难即退。
“啥条件?”海山问。
“张官屯的周金铠,我……我没去请,你不是给一个磨坊做早市吗,要不,你辞了那边,到我的火磨坊来帮我打理,你呢,再不用天天跑那么远,我呢,也有了个知根知底,可靠的掌柜。”
海山好半天没作声。
想不到这个女人,对自己还是没死心。
他并不生气,反而有点……有点……小得意。
但他不能答应,他要做的是光大杜家医馆,完成老爹的心愿:“不行,我家医馆离不了人,你找周金铠吧,他人我见过,蛮实诚的。不然,也不推荐给你。”
赵一春连忙让步:“我一个女人家,什么都不懂,没脚蟹一样,不过,我会学,以后,没事时我看着,有事时,你这个掌柜,拿个主意就行,不耽误你给别人看病,光大杜家医馆。”
见海山不作声,赵一春忙又加一句:“工钱上头,好商量。以后磨坊要赚钱,送干股都成。”
海山被人倒追得多了,小娘们送殷勤也见惯了,但赵一春如此的让步,还是让他出乎意料。
“那,我想想再说吧,眼下,病人太多,是没那功夫了。”海山道。
赵一春立即回应道:“好,我先去收拾下,你让远子过来吧。”海山虽没答应,但好歹松了点口,这就是转机,赵一春赶紧抓住机会。
只要海山答应了,他们就是东主和掌柜的关系了,那海山,还能跳出她的五指山么。
海山回到家,帮志远打包好铺盖卷儿,然后把志远叫到跟前,拿出两盒玉枢丹,小心的帮孩子收在口袋里,叮嘱道:“收好了,别让人看到,就剩最后这两盒了,你自己留着备个万一。”
虽只是小别,海山还是一再叮咛:“你自己千万小心,做完活,手一定要洗干净再吃东西,爹就怕你也染上。爹给人看病,自会有人给爹做饭,回头我帮你把做饭的东西,也搬过去,你不舍得那些鸡,鸡架我也给你搬过去!这家你最近别回来,那些病人吐时都是喷射一样,溅得到处都是,家里你住不得。”
“爹!家里住不得,你怎么还住啊?爹,我担心你啊!”
海山怜爱的摸着孩子的头:“爹没事!爹这么壮,还吃药预防呢,倒是你啊,让爹天天悬着心!”
赵一春的小火磨坊内。
赵一春掌着灯,志远在炕上铺排着铺盖,他爹海山在外头厨房布置好锅碗瓢盆,一边往外走,一边扔下一句:“我回家帮孩子抱点柴火过来。”说着就出了大门。
赵一春对志远恨意还未消,一直没搭理过志远,看海山远去,半是感叹半是埋怨的说了一句:“你爹没说的,什么都为你做了,你,为你爹,做过什么?”
赵一春恨志远挡她的好姻缘,心里恨不得志远能为他爹做点好事——那就是劝说海山,赶紧把自己娶过门去。
志远不知赵一春在思春,不知她话的原意。
只感觉她那话很刺心,是啊,爹爹什么都为自己做了,自己为爹爹,做了什么?
由于海山以黄岑定乱汤为基础调配的方剂有效,浑河堡村得霍乱的人,没有死的,最早得病的那个屠夫,已近康复。
但霍乱仍在流行,一连差不多六、七天,每天仍有人新得霍乱,把海山累得不轻。
除了出诊,对抬来杜家让他看病的,除了给病人看病,开方配药,病人走后,海山还得清理他们的呕吐物。
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处理不好,就容易感染。
海山脸上蒙着布巾,把家里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反复擦了几遍,提着水桶出门倒水时,看到他的远儿,站在院门边,满眼忧郁的看着他,已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海山严命志远不准回家,是怕他感染,这时见了他,也颇为紧张,赶紧打手势示意,叫志远走远些。
这孩子,昨天就说要帮他去倒脏水,好让他歇一会,还学他用布巾蒙着口鼻,上来抢他的脏水桶,被他臭骂了一顿,今儿老实了,没敢上来争水桶,打手势叫他退,也乖乖的退远了些。
“回火磨坊去吧,乖!”海山道,他也想孩子,但杜家是最多病人出入的地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宁愿孩子不来看他。
“爹,我帮你煮了两个鸡蛋。”志远指指院门边。
海山回头一看,院门边一块石头上,放着个粗瓷碗,里面是两个带壳鸡蛋。
这些天,海山都是吃派饭,村里的头头脑脑们商量过,为了让海山专心给村里人治病,也怕海山在家煮在家吃容易感染,就指派了几个没有感染的人家,轮流给海山送饭。
海山现在可真的是村里的菩萨了,多少人等着他救命,他要是病倒了,那大家还能指望谁。
孩子的心情,海山能体谅,对志远说:“好,这两鸡蛋,回头我会吃!不过,明天别再整了,听到没?”
志远点头。
海山突然想起以前在三江好绺子时,他爹骂他的那些话。
当时他爹老杜头,怕海山在绺子里,被人识破身份会丧命,极力劝海山自己逃命,可海山死也不肯扔下父亲自己跑路。
海山还清楚记得当时他爹,劈头盖脸的给他的那一顿臭骂:“什么是孝?孝就是听我的话!你平安我才心安,让我心安才是孝!你在这里让我天天提心吊胆,悬着心知道不,这才是最大的不孝!”
他当时,并不以为然,没想到,才过去七年,就轮到他了,这是他现在最想对儿子说的话。
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想想都让人唏嘘不已。
“远儿,”海山尽量现出笑容,温言道:“你平安我才心安,让我心安才是孝!明白不?!听话!回去吧,我要看着你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