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还未摁下门铃,门就被自动开启,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脑子里响起。
“进来吧,我在二楼等你。”
米歇尔没有惊讶,对他来讲,科学技术超过了知识认知那就和玄学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接受就是了,他带着李钰往房间里走去。
这栋别墅给人的感觉很干净,简单的家具和纯色的配色相得益彰。
米歇尔来到了二楼,见到了一个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女人。
简单的白大褂,黑框眼镜,没有想象中被现状折磨的狼狈模样,但也没有那种绝对理性的科学疯子的样子。
果然,能够被选为计划的执行者的,没有一个是庸才。
米歇尔如此想到。
“请坐,听闻您来南方之星找我,其实我是很惊讶的。”华娜微笑着说道,一点都没有木讷的研究员的那种刻板印象。
米歇尔对她的社交技巧表示认可,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叠,借助着她抛出的话茬打开了话题。
“惊讶?从何说起?”
“实不相瞒,我已经快40岁了,在我17岁刚加入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见过您一面,那时的您年逾古稀,以“严言”这个名字在社会上发表社论,我也是读着您的书长大的,您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华娜恭敬的说道。
因为干净整洁的缘故,她看上去不像中年人,一番交流拉近了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关系。
“都过去了,我是我,他是他。”米歇尔为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转而发起下一个话题:“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对吧?”
“您请问,我知无不言。”
“在你看来,中央区真正难以对付的是什么呢?阿拉罕的宗教该怎么去对付?”
华娜轻微的摇头。
“科学是那些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哲学是那些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而神学是介于科学和哲学之间的东西。
如果你连神学的本质上什么都不知道而去批判它,那是绝对不科学也毫无意义的。
在我看来,中央区最大的问题不是神学,而是愚昧,快节奏的生活让大家逐渐失去了思考的习惯。”
华娜叹息,继续说道:“一部分人有思考的习惯,而中央区的教育在于铲除他们的这种习惯并告诉他们:这,就是对的。
真正让我烦恼的是大家不愿意去思考了,不愿意思考痛苦的本质,思考何为真相,不想着解决问题,而是通过娱乐,宣泄情绪,崇拜权威来麻痹自己。
我们正面临一个非常矛盾的事实,即:教育已经成为一个主要的智力和自由思想的障碍。”
“那...您有什么建议给我呢?”米歇尔顿时感受到自己那个“造神计划”的幼稚之处。
在真正的思考者面前,他们想的都是问题的本质,而自己只会解决表面的难题,如果连这样的人物都解决不了...那...我真的可以吗?
华娜先给米歇尔倒上一杯清水,然后自己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遗憾的摇头。
“想必您也听说过我那个疯狂的计划,有段时间我的确快要被人们的愚昧逼疯了,后来我去到了世界各地走访,试图得到他人的建议。
我曾去汉华区见过张邦彦,和他经过了一个小时的谈话。
邦彦给我的印象比我预想的要少,在我看来,他当然是个伟人,但他的思想也有着自己的局限性。
他认为自己绝对正确,并可以引用旧的文本来证明自己的主张,然而时代是在前进的,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完全没有办法去假设马克思主义中有错误的东西一样,这让我感到和他的谈话相当有限,这不够科学也不辩证。
而且他非常愿意煽动仇恨,其中之一是:他自称正在建立一个绝对平等的共产社会。
但是,就农村而言,他正在建立的不过是农民独裁制,这与农业社会主义是完全不同的。
你知道,汉华区有贫穷的农民和富有的农民,他们激起了贫穷的农民与富有的农民抗争,少数的一派很快就被吊死在了树上。
我不喜欢这样,但他通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让我警醒,我明白了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也是痛苦的本质。
没有痛苦就不存在幸福。”
“所以...您的意思是...”米歇尔难以理解,华娜似乎是一个失败主义者?
“我的建议很明确,愚昧是无法根除的,即便是你我,也同样在愚昧之中,为何要傲慢的试图改变他人呢?”
华娜平静的又抿了一口。
米歇尔站起来质问:“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放弃了你的责任?”
华娜仍旧平静,她语气平淡的说:“如果一听到一种与你相左的意见就发怒,这表明你已经下意识地感觉到你那种看法没有充分理由。
如果某个人硬要说0.8乘0.5等于0.04,你只会感到怜悯而不是愤怒。
而我绝不会为我的信仰而献身,因为我可能是错的。”
米歇尔明白,他可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了,因为华娜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她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或者说如果她没有放弃,那现在也该疯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米歇尔打算离开了。
“之后我会去罗文区的科技前沿,听说那里出现了新的情况,一群高知识分子组织了一个学术性的组织——虚无公社。”
米歇尔皱眉,“听名字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新的反动组织?”
“是的,帝国的状况越来越糟了,虚无公社在宣传一种思想病毒,明天我就会出发,中央区就交给你了。”
华娜放下茶杯望向窗外。
米歇尔感觉不对劲,华娜真的是去处理问题的吗?她的言行更像是个虚无主义者。
虚无主义是很恐怖的东西,它一旦发展起来就可以吞噬一切,从人生虚无到历史虚无,最终一切虚无。
帝国不怕仇恨,再怎么抽象或反动的言论都能接受,说到底,人类换个政府照样能过。
但虚无不行,这个是真正的人文死敌。
因为这世上有什么都可以说的贴吧,叫孙吧,不会被封。
也有说了就会封的吧,叫躺平吧。
仇恨不会让人自杀,最多是自相残杀,而虚无超越了苦难,是一种意义的终极,更让人绝望。
这东西比上帝更难应付,人们选择愚昧,其实就是为了逃避虚无。
不过好在这东西才刚开始,不至于以无可匹敌的势头席卷一切。
米歇尔不去思考那些让他难以解决的宏大问题了,这方面华娜说的挺对的,思考带来痛苦。
他选择先解决当下的问题,尽管他已经不太看好自己的造神计划了,但还是和华娜说了,希望能得到建议。
“听上去和维尔兹的计划差不多,拖延时间?”
米歇尔点头,虚心的接受了这个评价,他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计划是可行的,文皇陛下也会通过,如果要我给你一个忠告的话...那就是小心身边。”
“什么?”
“你的方式和维尔兹差不多,但武皇给予的是唯命是从的军队,但你只会有商人,明星和权贵来帮你。
那些商人权贵,他们并不在乎什么思想,如果你能给他们利益,他们就会是你的帮手,如果你夺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是你的敌人。
如果想要战胜愚昧,那些扮丑的短视频公司,消费主义陷阱,明星的流量,他们怎么办?
这些顶层的商人不是庸碌之人,有的也是从人民中爬上来的,是十分具有才华的人,在他们的领域,哪怕你有文皇的帮助,他们也会阳奉阴违,将你搞垮台。
民族大义对他们来讲,不如兜里揣着的两毛钱,更别谈什么思想的斗争,姓资还是姓社是无所谓的,只要能让他们赚到钱,哪怕把武器倒卖给双极人他们都能做出来。
你的那个“神明”在铺天盖地的黑料,水军,舆论战的面前将不堪一击,连上帝都可以是个gay,更何况是你造的神。
在这个战场上娱乐公司比你更清楚人们需要的是什么,连上帝都没法成功,你要挑战不是他们的个人,而是现有的流量秩序,改变人们的习惯。
毕竟商人不是傻子,他们并不会故意的去让自己的企业网红扮丑,去宣传鸡汤,成功文学和这些没有脑子的东西。
恰巧是因为这些没有脑子的东西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人,他们才会这样做。
因为他们不关心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会造成什么影响,他们只要最快捷最快速的利益。
所以你必须明白,你最终的敌人还是人民的愚昧,而这是难以改变的.....”
之后的话,大多是华娜的倒退失败主义言论,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试过了,所以才有这么说的资格。
米歇尔也听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他探明了潜藏在自己身边的敌人。
在他的思想战场上,第一个敌人不是教士,而是商人。